北城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大门正对着电梯厅,电梯大厅内侧是一间十几平米的家属休息室,里面打满了地铺,窗台上摆满了生活用品,拥挤,杂乱。
或躺或坐的家属基本都没合眼,看到莫羡也只是多看了一眼,窗边站着个中年妇女在抹眼泪,一个躺在军大衣上的大叔操着浓重西北口音,对莫羡说了句,“小姑娘这里没地方了,你去外头走廊里找一下地方吧。”
莫羡朝他露出个笑,点点头回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看一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卓婷要陪她,被她坚决赶了回去,母亲病情已经稳定,她不想卓婷陪她耗着,脑子很空,又好像很满,她站在家属室门口,神思微晃。
“赵小姐?”
身后,有人不确定似的喊。
莫羡回头,就见一个眼熟的护士跑过来,“赵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刚才突然有台手术,我一直忙到现在忘了,那个……我们主任说让我带你去休息室……”
莫羡指了指刚才出来的地方,“人满了。”
“不不,不是这里,咳咳……我带你过去吧。”那护士笑得不好意思,又带点讨好的样子,莫羡刻意和缓了面色,点头跟着她往一边去。
护士将她带到一处单独休息室,很是干净,看得出是用心布置过的,莫羡刚想问一下是谁安排下的,就有人急匆匆来叫走了那护士,护士顾不得说其他,跟莫羡说了声就快步跑去,莫羡叹口气,将东西随手放在小桌上,和衣仰躺在了床上。
鼻端似乎还是医院特有的味道,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家属的哭号和祈求,身体疲累,脑中思绪却拥挤着冒出,她想起父亲死的那天。
早在父亲选择自杀前,她就隐隐察觉到家里气氛的不对劲,母亲经常一个人叹气,甚至她还看到过母亲一个人抹泪,直到有一天,父亲将她叫进书房,她才知道赵氏有了危机……
父亲说,小羡,你是赵家的长女,虽然比你妹妹大不了多少,但子晴还孩子气得很,你妈又身体不好,爸爸也老了,将来咱们这个家,得靠你了啊。
父亲的这些话让她心有不安,但父亲的样子却还是笑着的,温和和一如往常,她对赵氏的危机只有个模糊的概念,然而心里却始终是觉得会过去的,没有父亲解决不了的砍儿,但在那一天,父亲让她去给妹妹送东西,她才从学校出来,就接到了电话,是警察的……
闭着眼,她只觉眼球涩得很,睁开眼,头顶的灯亮晃晃,她坐起身,先是给公司助理那边发了消息,让他明天把一些资料带到医院来,又让他把这两天的会议推迟,来的路上那小护士跟她说,这间休息室她可以一直用,她揉揉眉心,思考着赵氏那边的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目光落在床尾,那里放着被她随手放下的外套……
外套主人的模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思绪几乎立刻就被冲散,她心内烦躁,起身将那外套挂起,顿了下,又放进了柜子里……
做完了这些,她才重新回到床上。春天已经进行到一半,白天慢慢的在变长,她闭着眼,在杂乱的思绪里仿佛只是眯过了一小会,天就亮了。
按照医生预计的时间,张兰芝会在上午清醒,莫羡不敢离开,一直守在床边。最初嫁到沈家的时候,她告诉自己最重要的是保住赵氏,几乎把所以时间用在了公司,但现在,看着母亲闭着眼的样子,她心里的愧疚让她知道,赵氏固然是个理由,但却不是全部的理由。
她是在逃避,害怕母亲疯癫的样子,害怕一直提及父亲的母亲,更害怕母亲和妹妹问她,莫羡啊,你是怎么解决了赵氏的事的?那么大的窟窿,到底怎么填上的?
心里酸涩弥漫,她抬手,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突然的,张兰芝的手指动了下。
莫羡蓦地瞳孔微缩,几乎不敢呼吸的,抬眼去看母亲的脸……
在她的目光中,张兰芝终于睁开了眼。
莫羡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她声音暗哑,轻轻喊,“妈……”
张兰芝似有瞬间的迷糊,但眼神很快清醒,“小羡?你怎么在这……我怎么在医院,我这是怎么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莫羡忙制止她,看着她的样子小心问:“妈你不记得了?”
张兰芝皱皱眉,“好像有点犯迷糊,有点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就不要想了。”莫羡声音温温,“您啊,还是之前的老毛病,医生给做过手术了,休养好了就没事了。”
看着母亲清醒似常人的样子,莫羡生怕自己说错什么又刺激到她,她急切的想找医生确认下,便道:“妈,您先等下,我去跟医生说一下您醒了。”张兰芝答应一声,她便快步朝门外去。
将母亲的情况跟医生说了下,负责母亲手术问题的医生先行进去查看,莫羡跟精神科的大夫说自己的猜想,“大夫,我妈醒来后一直很正常,看我的眼神都跟以前一模一样,而且她忘了自己喝了大量安眠药的事,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她要好起来的表现呢?”
但医生的话却让她回到现实,“赵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依照张女士病情,恐怕并不是你想的那么乐观,况且张女士才刚醒来,需要再多做观察,赵小姐稍安勿躁。”
莫羡点头,“好,那么还是麻烦您了……”
“应该的。”
说着,到了病房门口,莫羡跟医生点点头,将他带了进去。
病房里,张兰芝的表现一直很是正常,对大夫的问话也很是配合,莫羡看在眼里,心里的希望渐渐大起来。
等大夫出去的时候,她忙跟出去,然而大夫的话还是让她多观察,因为按她的情况,现在一下子正常起来,反而是种不正常。
让莫羡更加在意的,是大夫接下来的话,“还有一点不能忽略的是,张女士心脏病发的诱因,基本可以排除是药物诱导,那么极大可能是外界诱发,而我们跟安保部门协同调过录像,在张女士被发现服下安眠药的时间段里,只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进出过张女士的房间。”
“医生模样的人?”莫羡察觉到大夫用的这词很奇怪,要么是医生,要么不是,医生模样的人的话……
大夫神色凝重,“摄像头没拍到脸,看衣服是我们医院的,但我们派人问过,我们医院的大夫那个时间都在忙别的。”
“所以……医生你的意思是,有人穿上了中心医院的衣服,故意进到我妈病房了?”
“还只是一种猜测。”大夫说,“所以我建议赵小姐,如果心里有什么怀疑的人,或者什么线索的话,可以联系警方,虽然作为医院这边并不想跟警方打交道,但作为医生来说,我也不想病患在我们医院发生防不胜防的意外。”
莫羡点点头,朝医生笑了下,“谢谢您了……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下的。”
看着医生离开,她只觉胸腔里又被压上一块石头,沉闷透不过气,她很想否定医生的猜测,但心里的天平还是倾斜朝向了另一端……
可她母亲已经在病中了,到底是谁,非要将她逼到这般地步……
再次回到病房,她已经调整了心绪,一边小心的给母亲喂汤,一边跟母亲说着话,说着说着,张兰芝就问:“小羡,你妹妹呢?子晴怎么没在啊?”
莫羡顿了下,“妈,子晴学校最近有事,这次您生病,开始我怕吓着她,就一直没告诉她,看您醒了,我这一高兴就昏头忘了。”
张兰芝笑,“你啊你。”笑着笑着又叹口气,“终于有个当姐姐的样子了,知道心疼妹妹了,唉,爸知道了该多高兴……”
这是她清醒后第一次提到父亲,莫羡手心微紧,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只嗯了声,并不接话。
然后她就听母亲说,“你爸那里你也没敢说呢吧,也是,还是别告诉他,我这没什么大毛病的,他知道了非得整得那阵仗跟我生了不得了的病似的,小羡,你听妈的话,这事就不要跟子晴,也别跟你爸说了,等他出差回来,我也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小羡,你说是吗?小羡?”
身体里翻搅着万般的滋味,莫羡回过神,看着母亲的样子点点头,“好,我听您的。”
……
再次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莫羡只觉胸腔里异常的憋闷,母亲输完液已经睡着,她走到楼梯口,开了扇窗,然而对流的空气也似无法冲散医院的味道,她舒出一口气,将肺里憋闷的空气挤压出去,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心头的沉闷……
这扇窗正对着医院后院,她的目光扫过急匆匆走过的护士,扫过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走得老者,突然,目光集中在一棵树下时,再无法转动眼珠……
那是……
意识还未做出反应,身体已经开始往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