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婷以前总说,江廷东上辈子准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所以这辈子才会摊上莫羡来罚他。
莫羡那是极矫情,但这种矫情是独独对着江廷东的。
比如她在赵家,受父母疼爱但却懂事不骄纵,在赵子晴面前更是立志做个榜样的好姐姐,在卓婷几个朋友面前肆意洒脱,独独在江廷东面前,被卓婷形容为“自理能力不足一级的弱智少女”。
她自小方向感不好,没有江廷东的时候,还能勉力去记一下路,有了江廷东之后,每每在哪迷了路,第一反应就是给江廷东打电话,江廷东的电话单为她,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只要接到电话,不论正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上的事,“站着别动,我去找你”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
少女时代的莫羡,深受韩剧之荼毒,相信爱情是不顾一切的,惊心动魄的,是负天下不负你。江廷东大她几岁,在他那个年纪大概是最好面子的年纪,却为她做尽了所有她向往的浪漫的事。
他对她极尽耐心和宠爱之能事,身体力行的向她灌输着“有事男友服其劳”的概念,他告诉她,他爱着她的一切,无论是怎样的她,他都可以全然接受,在他面前,她可以完完全全的是她自己。
她曾以为,这辈子,就是他了。
可这个人宠她宠了这么久,久到她快要习惯了有个人永远站在她面前为她遮挡风雨的时候,这个人消失。
天崩地裂。
再归来,物是人非。
心底被一把未开刃的刀生生的磨,钝钝的疼。
微闪的灯光里,隐隐的酒精味道弥漫鼻端,她看着眼前一身黑色的男人,有瞬间里的恍惚……
房间里,她听到有人喊:“哎你们安静下,沈白莫羡要开始啦!”
恍然回神。
周身流转的岁月瞬间里加快了速度,快得只一抹残影划过,她看到何遇,宁缺,成御风,季三和琳娜,神色各有不同的看着这边,眼前一亮,成御风不知开了哪里的灯,莫羡才注意到,她与他的脚下,还打了一束追光灯,而房中其他的灯,几乎都关掉了。
暗色与亮色的对比里,她与他像是踏上一块小小的幕,世界的另一端也被黑暗融化了似的,她眼里只能看到他。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古井无波的眼底也被打进一束光似的,他走近一步,莫羡下意识的,就要后退,却在动作之前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力道不松不紧,不伤到她,却也绝不会让她退。
“赵莫羡。”他开口,眼睛包裹着她,让她有一种这个世上只有她能入了他的错觉……
嘴唇微动,她看着他,任由脑中叫嚣的记忆裹挟着凶猛的情绪侵袭了自己,她说:“你知道一般连名带姓的叫人的时候,就是要吵架了吗?沈……”到喉间的名字噎得她胸腔发闷,缓缓的,她说:“沈白,你要跟我吵架?”
他摇摇头,“我只听说,连名带姓的唤人的时候,代表接下来要说的事很重要。”
许是他的眼神给她的错觉太深,那些纷杂的记忆和周围的时空,都开始发生了错乱似的,恍惚里,她仿佛又看到了还带着少年气的江廷东的脸……
“那……你要跟我说什么?”轻轻的,她不由就问出。
“我还听说,结婚后的两人,日子大多由吵架构成的。”他似答非所问,顿了下,抓着她的手紧了紧:“赵莫羡,你愿意跟我一起,证明这个理论的错误性吗?”
“不愿意。”她说:“你这算什么,表白跟求婚一起?那我岂不是吃亏了,不干!”
他又走近了些,微低了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似呢喃又似蛊惑:“被你识破了啊,真聪明啊小羡……看来拐不到你,只能一步步来了。赵莫羡小姐,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嗯……我考虑下。”
“我会对你好,只对你好,也对你最好。”
“最好是多好?只对我好又是什么意思?你父母兄弟姐妹呢?喂,你这样很自私哎。”她语气刁钻。
“最好就是把我能想象到的好,都给你。你要是觉得不是你想要的,我就拿回来重新改造下再给你。”
“我的父母还有别的儿女,我的兄弟姐妹也有别的兄弟姐妹,我对他们来说,都是其中之一,我们每个人给出的好组成了完整的好。”
“但只有我的莫羡,她只有我一个男友,我不给她最完整特殊的一份,她岂不是亏了?”
他语气柔和又认真,说着的情话并不完美,却无人怀疑他话里的认真。
鼻端微酸了下,莫羡看着他:“确实,她是个不肯吃亏的人……看在你觉悟这么高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下咯,但是你要对我不好,或者让我生气了,我立马就不干了!”
他嘴角勾起,矮身,在她脸侧轻轻落下一个吻,“晚了,盖章了就不能反悔了。”
这一个轻轻的吻,蜻蜓点水的落在脸侧,她能感受到他的唇落下的位置和触感,与记忆别无二致,却又分明的,与哪里不同……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响起,“嗷,简直了,沈白,我现在对你刮目相看了啊!”成御风打开了大灯,瞬间斗转星移,莫羡像从一场久远的梦里无法醒来,她微微的愣怔……
“不行了,我要是女人的话怕是也抵挡不住了,够酸!够牛逼!”宁缺一下灌了口酒:“沈白啊沈白,亏我还担心你将来会抱着你的工作过一辈子,虽然只有几秒,哈哈我现在才知道你小子这么闷骚啊!”
两人说着走过来,一人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一人一句的轮着表达自己的不可思议之情,他一只手还抓了莫羡的手腕,带着她一并坐下。
“喂,你真是好本事啊!”琳娜挨到莫羡身边,眼里又气又急,还带着羡慕,“不过别以为我这样就能信了,我白哥哥才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一定是你硬逼着要他演的!”
明知她的话多是为了安慰自己,莫羡还是心底狠狠一跳,她看着琳娜漂亮的蓝眼睛:“小琳娜,那你的白哥哥,是我能逼迫得了的人吗?”
琳娜愣了下,“我不管!反正肯定是你搞了什么鬼!”
“小琳娜,不要闹哦,今儿是来玩的,过了就不好玩了哦。”成御风端过一杯酒,递到莫羡手里,说:“来,莫羡,这一杯是发自内心,托你的福,我们见着了沈白的另一面啊。”
莫羡笑了下,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成御风挑眉:“不错啊,就是这个架势才把沈白拿下的吧。”
莫羡抿唇笑,她苍白的脸因着酒气迅速的红了些,看起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何遇见此,把话题转开了些,也端起酒杯:“不过这题目我应该猜对了,你们刚才这一段是表白吧。”
话是问的莫羡,莫羡手里还攥着那张纸条,此刻手心不要紧了些,开口声音带着些哑意:“嗯……差不多……”
宁缺说:“这张是我写的,‘请还原出你们两人如何确定的关系’。怎么样,这张真让我写着了吧,大开眼界啊大开眼界啊,沈白啊,我们叫你了这么年沈石头沈冰块,没想到你这块石头还是溏心的啊。”
几人说着笑闹起来,笑闹打趣声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就见季三抹一把眼泪:“太感人了……”
“那你丫哭什么啊,人又不是对你表白,再说你小子没少被妹子表白吧,这也能哭?”
“你懂什么啊,我是又感动又难过啊,没想到沈白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啊,简直太表里不一两面三刀了!”
他一个激动,一口气两个成语,何遇几个憋着笑,这次都没提醒他,反而对沈白挑眉,意思是,谁让你小子藏这么深了,活该活该。
喧闹里,莫羡去看他的神色,见他端着杯酒,面上依旧无甚异样,将宁缺几个好的坏的话尽数收下,仿佛刚才那个,在房间一角,对她不容置疑的说“莫羡,把他当时的话,跟我说一次,我知道你记得”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轻飘飘的就提一盏刀,劈开了她想尘封珍藏的东西,这样不够,还要让它暴尸荒野,那是独属于她的记忆,却被拉扯在与她对立的一群人面前,她甚至有种众人之下被扒光的耻辱感。
那边,宁缺问着他细节的东西,比如他们什么认识的,又是在哪表白的……
这些问题落在莫羡这里,每每都让她脸色越发的白,只是在他那里,便是四两拨千斤,举重若轻便化解了过去。
她怔怔的,抓起杯子又喝了口酒,成御风眼神掠到她,便道:“这游戏今天可是玩对了,我都迫不及待想看下一轮的了,来来来,莫羡抓阄吧。”他说着,把抓阄的盒子往莫羡面前拿去。
莫羡手指微僵,看着那盒子只觉胸口堵得喘不上气,刚才的那种感觉,跟他诉说她与江廷东之间的种种,与他重现一遍记忆中的场景,那种感觉……
她不知还能承受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