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沈白,是陌生的。
几乎立刻的,那些目光又落回到莫羡身上。
如芒在背。
莫羡下意识挺直了身子,朝他走过去。
她低头看了下时间,差一分钟三点。这个男人真是,分秒都不肯浪费。
仿佛看不到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沈白直接带莫羡去了休息室。说是休息室,在莫羡看来,跟他办公室差不到哪里去,一样的黑白色调,通透冷感。
“坐。”
莫羡刚坐下,有小助理端了水来,莫羡喝了一口,酝酿着措辞。
那小助理轻手轻脚的出去,关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多朝莫羡看了一眼。
“找我什么事。”沈白看着他,声音沉静。
莫羡微坐直了身子,“我听说,你也在北城大读过书?”
他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莫羡轻咳一声,“那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校友了……”
“你可以直接说重点。”他说。
莫羡抬眼看过去,若是旁人直接这么说,多半会让对方尴尬,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自然,这种自然不是刻意让对方难堪,只是长久的理性思维,让他习惯性的会选择最有效率的谈话方式。
莫羡顿了下,“北城大的校庆,想邀请你做场演讲……”
“嗯,我拒绝了。”
“……哦。”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莫羡顿了下,“你还真是……干脆啊。既然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今年北城大百年校庆,意义非常,校方那边甚至有人都找到了我这边,我就帮人问一句,这事没半点转圜余地了?”
话音刚落,还未等他答,她又补充:“北城大也是你母校,好歹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吧,再说北城大影响力不算小,更是人才济济,对沈氏也有好处,况且演讲时间最多一两个小时,不会耽误你太多精力,或许……你再考虑下?”
说完,她心道,这也算是尽力而为了,成不成至少大学那边也有个交代。
然他神色淡淡,说:“我拒绝的原因,不是因为时间。”
莫羡愣了下,“那是……”
他沉默了片刻,“我并不认为,我的演讲能为听讲者带来多少有益启发。”
莫羡不明,“怎么会,你知不道财经板块怎么报道你的,简直要把你说成商界传奇……”
话说到此,她堪堪停住,脑中极快闪过什么,她多方研究过关于他的报道,除了他现在已经达到的成就,关于他的过去,每每有提到也只是几笔带过,比如“韬光养晦”,“一鸣惊人”。
传言,他并不是一出生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虽父亲是上一任沈氏掌权人沈从山,但在沈从山之上,还有沈白的爷爷在,下一任的掌权人是从沈氏直系里几个小辈中选择。
有曾在沈园退休的老人说起过,沈白那时,“性情温厚”,老太爷亲口说过他“能守不能攻”,然沈氏一向颇具野心,可以想象出老太爷对那时的沈白,承认他的品性,却并不看好将他选为下一任继承人。
再后来的事,连坊间传闻都是空白一片,没人知道后来发生过什么,只知少年沈白,似乎一夜之间就被看好了。
莫羡看着眼前的他,很难将性情温厚几个字与他联系起来,如果说性情温厚的人似刀鞘,掩锋芒却依旧重要,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刀鞘里的那把刀,刀锋凌冽,不可靠近。
思绪瞬间里闪过,莫羡隐隐明白,他刚才的话,很有可能与他那段为外人所不知的经历有关。
他看着莫羡,缓缓开口,“我一直觉得,除了学术性的演讲,其他任何励志或者说鸡汤的演讲,对听讲者有什么实质性帮助。”
“励志这种东西,只有真正出自本心才有效果,听别人的经历指望自己幡然醒悟,那是头脑发热。”顿了下,他说:“更何况,我的路子,只是极端个例,所以我很难从他们角度出发,准确分析他们的需求以及如何激发这种需求。”
莫羡还是第一次,听他解释这么多,不由问:“这些,你跟校方说过吗?”
他摇头,“不必要。”
有根神经拨动了下,她差点脱口而出问一句“那么为什么跟我就解释”……
其实他只说一句拒绝的话,她也不会多做纠缠。
嘴唇微动,到底是将这话咽了回去,她手指无意识的摩挲那水杯,道:“其实有些解释还是必要的,不然岂不是平白会多出许多误会。”
他嗯了一声,眼神里极快的波动一瞬,但极快地又归于平静。
莫羡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抬眼却只见他无波的眼神。
舒口气,她说:“是我大学时候的老师托我来跟你再问问,既然你不去,那我也有数了。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就要起身,他却眉心微拧,“等一下。”
“嗯?”莫羡看他。
“你打算怎么交代。”
“嗯?”莫羡怔了下,一时没明白。
他道:“既然对方是你大学老师,并且我相信,对方能做到让你亲自来问我一次,想来这位老师对你来说也不是普通的老师,所以你要怎么跟对方交代。”
莫羡顿了下,“嗯……就直说吧,他应该能……理解的。”
话这么说着,脑子里不觉就想到周老师的样子,话里的底气就弱了些。
沈白看着她,“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直接跟他说。”
“啊?”莫羡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见他已经拿出了手机,这才从包里拿出手机,把周老师的号码发给他后,才后知后觉,“别……你不用亲自说,我跟他解释就行了,本来学校那边出面都没用的,他找我估计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应该也没报太大的希望,我……”
“这位老师怎么称呼。”他却像没听到她的话,直接问。
“姓周,但是……”
“嗯。没什么但是。稍后我会打电话过去。”
他语气淡淡,却没有商量的余地,莫羡嘴唇微动,到底没再说什么。从他休息室离开的时候,她看到陈荣和正让人拿了北城大的邀请函去给他送去,莫羡没肯让陈荣和送,自己坐电梯下去,从大堂走过,又是一番各色眼神的洗礼。
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沈白站着,目光微垂,下面甲壳虫般移动的车辆里,莫羡的车子混入其中,缓缓驶离他的视线。
——咚咚
陈荣和敲门,“沈总,北城大学今年的邀请函。”
“进来吧。”
陈荣和进来,朝着落地窗边走去,将邀请函递过去,“沈总。”
沈白伸手接过,目光落在上面,身后的陈荣和微垂了眼,“校庆当天您的行程,尚有调整的余地。”
沈白嗯了一声,目光从请柬上抽离,落在窗外,那里早没了她的踪迹,他声音淡淡:“你觉得我会去吗。”
陈荣和声音微敛,斟酌措辞:“与北城大关系再近一步也不无坏处。”
沈白没说话,半晌,他似叹息般说出一句,“我只是不想她被人当做’死马’……罢了,把接下来的安排说给我吧。”
死马?
陈荣和不懂他的意思,当下也不敢妄言,只垂了眼,声音低低跟他汇报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
另外一面,莫羡开车回了沈宅,握着手机琢磨着给周老师回消息的时候,周老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实话她有点怵这老头,轻叹口气接了起来,“老师,我刚想给您打电话呢……”
“我就知道赵同学你办事靠谱啊!”周老师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越笑得开心,莫羡心里越怵,轻咳一声,“那个……老师,再靠谱的人也不是什么事都搞得定,我这次怕是得让您失望了,您要是跟人家打赌输了什么,我赔您双份的怎么样……”
“你这说什么话呢?我刚跟学校汇报了我的光荣战绩啊,人沈总裁不是答应下来了吗?”
莫羡愣住。
“嘛,虽然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好歹也是出席了,我这赌就不算输,哼哼,说起来这功劳有你一半,我这里还给你留着好东西呢,校庆那天你来,我偷偷拿给你……”
“等一下,老师,您说沈……沈总他答应去校庆了?演讲?”她握着手机,玻璃镜面里看到自己不明所以的表情,他方才不是明确表示了拒绝了吗,怎么会……
“老师,您确定没听岔了吧?”
“说的什么话!你老师我耳不聋眼不花,这种事哪能听岔了!”隔着手机,莫羡也能想到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就听他继续说:“人跟我打电话,明明白白的说了会来,虽然不是演讲,只是作为特邀嘉宾,不过也够了,至少咱们把人请来了哈哈……”
周老师电话里畅想着又在一众老师面前扬眉吐气,莫羡心里去却不平静起来,方才在分公司,他那番话的意思不是拒绝吗?并且还难得的跟她解释了一番,为什么现在又……
眉心浅浅皱起,她只觉越发的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