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打灭了狂风卷起的尘土,只留下一点泥土香混在空气里。雷声渐渐远去后雨声便也没有了刚刚的狂躁,雨点落在地上,落在瓦檐,只剩一片嘤咛般的清净。我站在一户陌生的门廊下,一脸戒备与疑惑地看着对面站着的男人,说他是男人,其实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灰色的粗布料突厥衣衫,头上顶着蓝灰色的包头巾,就像是在边境辛苦讨生活的普通突厥少年。可他眉梢唇角上那不经心却又笃定的笑容,还有那双清如薄冰的眼眸中的傲然,却不是简陋的衣衫可以遮去的光华。
贵气逼人啊!我看着他,脑海中蹦出这样一个词来。
“不认得我了?”
我点点头,又觉得表达的不对,于是又摇摇头,说:“怎么能不认得。别来无恙啊三殿下。”我轻轻屈膝一礼,言语和表情却并没有表现出恰当的尊重来。
“刚在树上那么老实,还以为你如今变得恭顺了。”他扬唇浅浅一笑,“还是那个样子。”
“与命相比,当然还是听话来的划算。”我不客气地回道,说完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怎么会在这里?还一副混的很惨的样子。”
启民可汗去年去世了,消息传到涿郡的时侯可汗的长子咄吉已经继承了汗位,称始毕可汗。那一次是我离开大兴宫到了涿郡之后唯一一次想起咄必。我对突厥的历史知之甚少,对咄必的人生也兴趣缺缺,那时只是在想,同样是皇家,不知道登上汗位的咄吉是否容得下他的兄弟。如今看见他心里莫名地浅浅松了口气,可看他这身装扮却又无法太乐观。
他看了看门廊外的天,幽幽地说:“你不觉得眼下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吗?”
我一怔,猛然想起刚刚崔公公说的话,一股焦灼的火便从心底冒了起来,也顾不上说别的,一跺脚扭头便冲了出去。
雨依然不小,我冲了没几步就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箍得我几乎迈不开步子。可我不能等到雨停下来,我得赶在杨广让靖边候封城之前带着我的家人离开这里。
还没跑出十几步,就觉得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箍住,而后腾空而起。咄必像夹着个皮包似的把我夹在了手臂里,一边快步的在瓦檐树间轻盈腾跃,一边笑道:“漂亮是漂亮了,只可惜该长的地方还是没什么起色。”我郁闷地瞟了自己几乎透湿的衣裙,没有说话。
不消一会儿的工夫咄必便飞身跃进了我住的院子,刚把我放到地上我就难忍地一通咳嗽。咄必的速度很快,夹着我迎着雨一路奔跑,竟呛了我不少水。
“怎么了这又是!活人被雨淹死了?”苏成叫唤着从屋里冲出来,撑着伞拢到我的头上,又抓过我的手腕来号了一下,大约是没什么事,片刻就一脸不耐烦似的扔下了。小茶也闻声走了出来,身形却在门口顿住,一脸的惊诧直愣愣地看着我的身后。
苏成看到了小茶的异样,这才挪了挪雨伞看见了我身后的咄必,皱了皱眉头嘟囔了一句:“突厥人?”。小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慢慢地挪步过来轻拉着我的手臂,结结巴巴地说:“三、三……您怎么来了?”
我心里正着急,哪里顾得上给这几位互相引荐,推了推小茶说:“快去给我找身干燥的衣裙来,再把吴妈还有楚宣和罗非都叫到堂屋来。”
“出什么事了?”小茶问道。
“快去!一会儿再说。”我提起裙摆先一步往堂屋走去,走了两步又叫住小茶,“把所有的家当都拿来!”
小茶微微一怔,却也不再多问,转身快步的就往我屋里去了。苏成没有言语也跟着我进了堂屋,咄必这人自然更不会客气。
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我七手八脚地换上了衣裙,一边抹着头发一边道:“吴妈,还有楚宣、罗非,你们来。”
她们三人对视了一眼便聚拢到我的面前。我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递给吴妈,吴妈拿在手上立刻变了脸色,“小……小姐这是何故?”
“吴妈你是好人,我信得过你,楚宣和罗非这俩丫头您带着走,这些钱给你们安家过日子。”我摆摆手止住吴妈的话头,“我现在没有时间与你们多做解释,现在,马上,立刻就走,以后不管谁问起来都说从来没见过我,没见过小茶。”我看了一眼苏成,继续道:“还有,从来没见过苏成。”
“小姐,这,这出什么事了?有事大家一起想办法就是了……”三个人被我急火火的语速和状态影响,也是一脸的焦灼。事情太突然,午饭后吴妈才买了新的菜回来,说晚上要给我吊鸡汤汆小白菜,那小白菜恐怕还在菜筐里摘了一半,突然被叫进堂屋,然后就是二话不说的打发出门,着实的让她们难以接受。
“赶紧走!”我一拍桌子,砰的一声震住了吴妈要出口的话,她茫然的看着我。我对小茶使了个眼色,小茶领会我的意思,上前把那袋银子揣进吴妈的怀里,推着她们几个就往外走,道:“现在不是告别的时候,小姐的话都记下,什么也抵不上自己的命重要。好好活着,有缘再会!”
听着吴妈她们三人出了院子,我这才喘了口气。小茶知道出了大事,也配合着打发走了吴妈她们,却仍不知道倒底出了什么事。她瞧瞧地瞄了一眼咄必,走到我身边小声问道:“小姐,倒底怎么了?”
我看了一眼苏成,心里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沉声道:“我在一盏茶门口遇见了皇上,很快靖边侯就会封城搜捕,我们也要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