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除夕,我给了吴妈一个红包让她回家跟儿子过年去了,又把楚宣和罗非也叫进屋里,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年夜饭。屋里的炭炉拢得热气腾腾,酒酣饭饱,两个丫鬟收了东西回屋,我们则歪在榻上无形无状地聊天。
小茶托着腮,盯着桌上的烛火,小声地唱道:“郎在天涯,奴家这般想他……”,我呵呵一笑,也跟着一起唱:“对着清风说话,恨那里绿杨系马,淡了蛾眉懒画,瘦了容颜羞戴花,困坐窗下,望着那花儿。”
苏成用筷子敲着小碟给我们伴奏,婉转的调子,俏皮的歌词,却唱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哀伤来。我揽住小茶的肩膀,贴着她的发髻说:“小茶,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想。”小茶抬手拔下簪子挑了挑那烛火,神思游离,眼里闪闪的似有水光,嘴角却含着笑说:“不过娘离开我却能跟爹在一起了。他们一定知道我现在很好的。”
苏成的筷子原本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听小茶说完这话手里却突然停住了,我听见他极轻的一声嗤笑,回头看他时他已经仰倒在了榻上,阖着眼睛,嘴里还小声地哼着那调调。
外面乒乒乓乓的爆竹声响,屋里却静静的。暖暖的炭火裹着酒气嘘得人头脑发昏,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却谁也没觉得有问题,各自似乎都有心事的样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屋里太暖,酒又上头,不知不觉地就歪在了榻上。睁眼的时候天还黑着,只是没有了鞭炮声,看意思子时已经过去了。我坐起身来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小茶在我旁边睡的沉沉的,寻了一圈却没有了苏成的影子,想必是回屋睡去了。
酒后口干舌燥的嗓子眼像是冒了烟,拎了拎桌上的茶壶却是空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想去厨房找点水喝,刚推开门,门缝灌进的一股冷风把我给顶了回来。我低声咒骂了一句,返身披上大氅把自己裹住才又走了出去。屋里太暖和了,这一冷一热的激的我想打个喷嚏,仰头张了张嘴,可我的喷嚏还没打出来,却听后院远远地一声:阿嚏!
我一惊,赶忙四下寻了几眼,可什么也没看见,正含糊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紧接着又是一声闷闷的喷嚏声从后院传了出来。
我低头寻了根粗壮的柴禾抓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往后院探过去。后院园子旁边的两间房是空的,现在没有花也没有果,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往那里去过了。月黑风高,走近发现后院里似乎隐隐的有些光亮,我咽了咽吐沫,脚下有些发软,各种关于鬼怪的想像不断的冲进脑子里。我企图劝说自己回屋去,可好奇心还是趋势着我慢慢地绕了进去。
我贴在假山石的后面,从石头的洞里往院中看,只见一人坐在石桌旁边,桌子上摆了壶酒,还摆了个炭盆。我看了看那人的侧脸便知道是苏成,于是放下心来。原本我是想转身离开的,可下一秒便改了主意。
园子不大,所以苏成离我并不远,炭盆里微弱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有种阴晴不定的感觉,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严肃却又有几分萧索的苏成。
我站了很久他都没有一点动作,冷风吹的我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想着还是回屋去算了,这跟偷窥一尊雕像有什么区别。正想着,就见他从袖口里抽出一卷黄纸来,慢慢地抖开,然后一张张地放进炭盆里燃了。燃尽了黄纸,他又倒了杯酒,反手又洒在地上,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地上的水渍,嘴角漫上了点凄凉的笑意,轻声说:“你说你多傻,如今人家活的依旧鲜衣怒马,你呢?”
他又斟了一杯酒,握在手里慢慢的饮着。“你又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吗?如果你还在,你会希望我如何?”他笑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我问你,倘若有一天他也死了,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苏成就像是在跟谁一言一语地对话似的,可我却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声音。我有点毛骨悚然地往两边看了看。忽然又听苏成切切地低声骂道:“笨!天下最笨的女人!天下最蠢的娘!”
他气呼呼地把酒倒满,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擦了擦鼻子,苦笑道:“你看,为了你我要冻病了,不过我会治病。”他顿了顿,“你也会,怎么却治不了自己的心病?”
“娘,你管那叫爱,错了,那就是病!要死人的……”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又满了杯酒倒在地上,起身说:“行了,钱给你了酒你也喝了,你看看,是不是除了我根本没有别人再惦记你了……”
我转身偷偷地退出了后院,快步地跑回堂屋,关上门后才大大地打了个喷嚏。小茶睡眼惺忪地醒过来,见我正抵着屋门站着,便起身过来。她伸手一摸我,不禁皱眉道:“怎么穿这么少就出去了?也不喊我一声。”
我赶忙摆摆手,又接连地打了几个喷嚏,说:“醒来渴了,看你睡的正香就没舍得叫你。”
小茶把我拉到床上,又把炭盆踢近了一些,有些狐疑地问:“去厨房找水?怎么会冻的这么透?”
“别提了。”我吸溜吸溜鼻子,“原本是想喝口水就回来,却意外碰见苏成在后院。我好奇啊,就想看看他在干什么,结果就冻透了。”
小茶哭笑不得,“先等会儿,我去给你抱床被子去。”她披上大氅出了门,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拿着床被子,还有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把我包好了之后又出去端了碗姜汤进来给我喝了。我喝了姜汤身上暖和了过来,不禁长长的松了口气。小茶这才问我:“那苏成倒底干什么呢?”
“那家伙可真吓人,连祭奠他娘都搞的神神鬼鬼的。”我撇着嘴摇了摇头,然后把在后院看见的事对小茶讲了一遍。
小茶蹙眉听完,寻思了一会儿说:“这么说来,他之前说的什么孤儿,什么恩师的,都是假的?”
我拍了拍被子,哼道:“这下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