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依旧盈盈而立,既不着急,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一身的柔顺,一脸的慈善,当真是一副要帮助‘无辜苦命情侣’的样子。
可那是假的。
我明白云昭的意思。她也知道,有那样的内情之下,可汗会选给咄必的妻子绝对会变成他身边的一颗雷。能帮助咄必的势力可汗不会选,而会害到咄必的势力云昭不愿选。所以不如推出一个我,我年纪小,家世惨,虽然我无法成为可汗的助力,但同样也不会成为咄必的助力。这对可汗也并非坏事,毕竟万事皆有变数,今天让可汗觉得堪用的力量,也没准明天就变得对立了。什么都没有,反倒里外都简单。
可是,我仍有好多的疑问。云昭为什么要这样煞费苦心的帮咄必?她这样把我推出来直面可汗,难道就不怕我不配合,穿了帮?还有,可汗知不知道云昭与他离心?如果知道,为什么又要把这件事交给她去做?他直接指一个岂不省事?
“老三,你当真愿意立这样一个姑娘为你的正妃?虽然那天在书房说要塞个女人给你,但大哥不愿意委屈你。”可汗思忖良久,像是有松口的意思。
咄必垂着眼帘,良久,手握拳缓缓放于胸口,躬身,说:“臣弟愿意。”
我登时只觉得一面锣在脑子里落下,咣的一声,惊的我当场呆住。
“呵呵。”可汗干笑了两声,又看了看云昭,点头道:“可贺敦当真想让朕成全了他两人?”
云昭微微一笑,“臣妾也知是个不情之请,想归想,但可汗倒也不必为难。可汗是我汗国之君,自是有决断的,这不过小事一桩。”
“来,三弟,二哥先恭喜你了。你小子总算是开窍了。”咄亦又适时地摇晃着站了起来。咄必尴尬一笑,瞄了一眼可汗道:“二哥,大哥还没……”
“哎——”咄亦手一挥,“你的心头好对你而言自然是天大的事,但对可汗不过牛毛那么细。”他用指甲掐住自己的尾指尖,又轻轻一吹,笑道:“他怎么会这点事上都为难你,大哥一向最疼你的。”他笑呵呵地走到宴席中间,手中酒杯一举,大声道:“恭喜三殿下!”
底下宫妃面面相觑。举杯吧,可汗那还没发话,可不举杯吧,二殿下也不是她们能惹的。只好怯怯地站起来,含含糊糊地举着杯子,但并未跟着咄亦恭喜。
许是这咄亦一向如此,可汗似乎并未对他耍酒疯似的举动产生疑惑,只是蹙了蹙眉,良久,沉声道:“罢了。都给老三敬杯酒吧。”
底下的人这才干巴巴地向咄必敬了酒,一个个面色都不太好看。毕竟也是她们争了挺久的一件事,没想到最后整出这样一个奇怪的结果来。
没有人注意我,我也没有注意任何人,我只是紧紧地握着拳头站在席中,悲愤的几乎飙泪。
我抬头看向可汗,犹豫着是否要让他收回成命,眼神尚未与可汗交汇,一个人却站到了我的面前,挡在了我与可汗之间。我抬起头来,咄必正看着我,冰晶般的眸子里映着我涨红的脸,映着他的歉意。“别说。”他递给我一杯酒,轻声道,“她在帮我,不能害了她。”
她帮了你?我就要帮她?那我呢?!我没身份没背景没亲人没力量,是不是我就活该被你们这样戏耍?由着你们推来搡去?当我是个棋子,当我是个工具?亏我不久前还在为咄必在意我的感受而高兴,为他对我的信任开心,亏我之前还为他那般忧心难过,还以为一年的相伴,争吵和好,经历这么许多之后我们已是朋友。
可现在……
“咄必。”我深呼吸,努力地仰起头,紧紧地盯着他,“你之前是否知情?”
咄必也直视着我的眼睛,没有闪躲,缓缓摇头道:“不知情。”
不知情。
我心头一松闭上了眼睛,心底一声幽长的叹息。我不知道这是否可以作为接受被摆布的理由,但烦乱中,咄必的不知情却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多少是些安慰。
也就这样了吧,我其实又能说什么。细思量下来,如果我现在开口,那我之前又何必帮他。云昭言之凿凿咄必亲口应承,我若出言推翻,可汗得了理由追究起来难道我就跑的了了吗?
我睁开眼,苦笑一声仰头喝了杯子里的酒,“云昭当真是胆子够大,自己竟拿了这么大的主意。”
咄必唇角一勾,勾出一抹温柔的浅笑,低下头在我耳边轻道:“却也合我心意。”
咄必声如呢喃,丝丝热气像小虫般钻进我的耳朵,让我浑身一颤。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明白却又不明白他话中意思。
和他心意?!
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就觉得很多声音在说:“他什么意思?”
“别傻了!他就是那个意思!”
“他怎么会是那个意思?!”
“你别装纯情了!他怎么不能是那个意思!”
“胡扯!”
⋯⋯
我一阵的眩晕。今天的刺激受得太多了!
晕眩中,可汗满腹心思地下旨,将我指婚给咄必为正妃。但因为我尚未及笄,所以只是定下婚约,等到我及笄再行婚礼。不过正妃位置已定,咄必倒是可以纳其它女子入府了。
这是可汗的权宜之计。他在表面上仍维持着与咄必的深厚情感,现在是咄必愿意纳我为妃,他自然不好强硬反对。可他仍是不放心我,即使我看起来完全无害,傻呆呆的表情上也看不出端倪,但今日之事大大脱离他的掌控,肯定无法心安。大概今天之后可汗便会派出人去详查我的背景了。
不过,我的‘故乡‘涿郡现在是大隋朝廷攻打高丽的重要后方,杨广的临朔宫就在蓟县,防备甚严,突厥眼线暂时很难有所动作。杨广打高丽,抽疯似的连打三回,一打就是三年,至于三年之后,那不定是什么光景了。查,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来。
这大概也是云昭的权宜之计。矫旨篡位的内情浮出,到现在时日尚短,咄必仍是全无招架之力,只能先保证咄必近身不要被安插进可汗的人。我孑然一身,又在哲哲一事中明确的表现出了对咄必的维护,倒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闹哄哄的,一出戏暂时落幕。
云昭走来让我与咄必叩首谢恩,她也盈盈下拜说替妹妹感谢可汗的成全。咄亦蹿出来用胳膊肘勒着咄必走了,说是要狠狠地灌他几杯。宫妃们已经意兴阑珊,带着疑惑,或带着愤懑一一告退。我则在晕头涨脑的状态下被送回了咄必府中,小茶迎上带我回了房间,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楞了好一晌,苦笑道:“老天乌龙。我竟然……成了别人的媳妇儿。”
……
那晚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如果那天哲哲来的时侯我能果断的出去,如果我没有听到那些骇人的内幕,是不是我可以不被卷进来?那一瞬间的犹豫,一刹那的选择,就成了今天这番模样?
如果我没有让朵沐儿去找云昭,是不是她今天也不会捧出那本让人瞠目结舌的册子?那天我仅凭直觉便认定了她会帮助咄必,可我却不明白,她怎么会愿意帮助咄必到这样一种程度?
又或者,当我第一次听咄必说起他大哥的时侯,当我问他他有没有不甘心的时侯,就注定了我根本远离不了。
我仰起头,敞开的窗户吹进夏末微凉的风,却吹不去我心里的烦乱。咄必那句话让当时我震惊的程度,几乎不亚于赐婚一事。而此时再想,那句话也许是指可汗的阴谋不成合他心意;也许是他怕我一时固执把大家拖入被动,所以说来乱我心神。
可是,为什么我心中却隐有期盼。
我,竟然会有所期盼!
咚的一声扎在床上,我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恨不得把自己深埋。
混帐咄必,乱我心。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