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那边很快就开始了为咄必选亲的活动。咄必幼时一直得启民可汗的疼爱,早早地便辖了五原以北的广袤草原,如今得封莫贺咄设,手中有了兵权,虽然眼下数量不多,却架不住前景一片光明。他又是与始毕可汗关系最好的弟弟,再加上长得一表人才,得知他被可汗勒令成亲,简直笑掉了一片人的大牙。诸部有点势力的,家中有女儿的,没有女儿认个女儿的,削尖了脑袋的要把姑娘的名字添到云昭手里的那张名单上去。
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哲哲姑娘。
这天云昭托人找我进宫,我到了她寝宫门口,竟见她闭了宫门,容嬷嬷探头见是我来了,这才把我放进去。
“怎么都关上门了?”
容嬷嬷一脸的愁苦无奈,“那几宫的妃子也往这跑个没完,都是给自己的部落举荐人来的。这要是不闭宫门,主子连个安生饭都没的吃。”
我失笑道:“光一个哲哲姑娘就够可贺敦心烦了,这下来了这么多哲哲姑娘。三殿下还真抢手。”
“哲哲姑娘倒是安生,据说让家里人关住了。”容嬷嬷撇了撇嘴,“不然,恐怕这两扇门是挡不住她的。”
云昭见是我来了,欢喜地迎上来,“可算来了个清净的。”
我左右的瞧瞧她,“倒是还行,至少还没贴上膏药。”
她拍了我的手一下,嗔道:“你就少拿我开心了。哦,我找你来是有事。”她拉着我坐下,“我京中娘家那边来了信,他们在晋阳找到了你说的那个刘文静。”
我眼皮子一跳,“怎么说的?”
云昭皱了皱眉头,“我家派人去找他,倒是不难找,见了他,说李潇姑娘想托他问问她心上人最近可安好。”
“他说什么?”
“那人怪的很,只说了一句‘没来’,这什么意思?”云昭扭头看着我。
我哦了一声,“大概是说我那心上人最近没联系他吧。看意思他那也没有消息。”我低下头,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确实,李渊这时候应该还没有调到晋阳去。刘文静倒是会说话,说的虽然简略,但是信息传递十分到位。旁人谁会想到他去晋阳的目的是为了等李世民呢,也就我明白了。
不过我现在倒也没什么心气儿了,那天被咄必一说,发现我回中原也是前途不明朗。我甚至有点后悔与云昭提出找人这件事来了。罢了,事已至此,就只能走着瞧了。
“你也不必着急,我家人留了话给他,如果有什么消息请他送到京中便是。”云昭见我低着头,以为我很失望于这个消息,“许是你那心上人也在找你呢,别灰心。”
“没事,还要多谢你费心了。”我感激地一笑,看见她桌上放着一摞小册子,最上面的那一本面上写着:拔也古部阿勿骨俟斤次女。我指了指那摞册子,“这些都是各部待嫁姑娘的履历?”
“嗯。”云昭拿过一本来翻了翻,又随手扔到一边。我拿过来看了一眼,册子里写了姓名年龄,身高体重,所属部落,家世背景,这本里还附了画像。画中人一身突厥盛装,眉目秀丽,笑得柔情似水。
我弹了弹这册子,赞道:“这个就不错啊!”
云昭探过头看了一眼,冷笑道:“拔也古部虽然是小部落,但俟斤总归是一部的首领,可汗是不会同意的。”
拔也古部?那是在铁勒诸部中极不出众的一个,部落辖地不大,草场贫瘠。上次可汗送给云昭的那坨金块就是拔也古部送来的,据说是因为仆骨部内讧,一部分牧民东迁进了拔也古部的地盘,拔也古部顺势就想吞掉仆骨部的一块面积不大的草场。
就这样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可汗竟还嫌势力大了?我有些讶然,难为咄必对他一向敬重,这始毕可汗未免太苛刻了些吧?断了他在中原的触角,又要压着他在突厥的成长。我反正是左看又看看不出咄必有什么野心,可汗何必如此设防,就不怕挤兑狠了把人挤兑出野心来吗?
我把心里的疑问对云昭说了说,云昭看了看我低头不语,好一会儿才道:“这里不像中原,这里诸部各有自己的军力,他们可以应召随着可汗御敌攻地,但同样也可以调转枪头。拔也古部虽然不强大,但往往穷则思变,它与五原之间没有更强大的部落相隔,若是与三殿下同气连枝把中间的部落蚕食了,可汗的位置可就难坐了。”
“强大的部落不行,怕成为殿下的后盾;不强大的部落也不行,怕他们心思活络孤注一掷的联手。”我冷笑,心中忿忿不平,“难道要随便塞个牧民家的闺女给他,可汗才能放心?云昭,这事你也未免太难做了。怎么?可汗似乎是料定咄必一定要造反吗?为什么?他们不是一直感情亲厚的吗?”
云昭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略有疲倦地说:“有些事我也不甚明白。李潇,咱们今儿的话,说的有些多了。”她看了我一眼,我立即会意,闭口不再言语。
从云昭的寝宫出来,容嬷嬷送我到门口,待我离开后又将大门紧紧关上。我回头看了看那扇门,仰起头看着草原盛夏时湛蓝清透的天空。
都他娘的一样啊!古往今来东南西北,权力之下亲情永远薄如纸,细如线。傻咄必,真希望你在高昌时说的那番话是假的,希望那些笑容,那些眼神都是假的。你顾念亲情,谁顾念你啊!
我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往宫外走,忽然被侧门边一点莹润白光吸引了注意,于是走过去拔了拔那束草,草中落着一块玉石,枣子般的大小,色泽洁白质地温润,要不是今天阳光强烈,很难发现。玉上有个穿孔,乍一看像是玉佩,不过并不完整,切口处粗糙崩裂,倒像更是什么东西的一部份。
我翻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扔回了草丛里。起身走了几步,忽然一个意识闪过脑海。于是急忙返身走回去,把那块玉石重新捡了起来。
虽然我只见过一次,但我是学画出身的,对形状的感觉一向敏锐。这块碎片的弧度,孔洞的大小,怎么看都是吻合的。
这是七音石的碎片。
七音石碎了?咄必从五原寻回来送给可汗的礼物,声如远笛的七音石,碎了?
怎么碎的?是不小心摔破还是有心打碎?
我又看了看那块碎片。七音石玉质虽薄,但毕竟是玉,仅仅是从手中或者桌面滑落,顶多是裂开,怎么会有这么粗糙的崩口?这只可能是大力掼在地上造成的四分五裂。谁敢这样去摔一件亲王送给可汗的礼物?那只能是可汗自己啊!
我心口突突的跳着,觉得后背发凉。我不明白,就算可汗对咄必处处设防,对他有心打压,又何须如此对待一件礼物?就算他不喜欢,他拒绝接受咄必的心意,束之高阁或者转手赏人也就是了,何须这样烈性地处理?
这是什么?恨吗?怎至于如此?!
我吸了一口气,把那块碎片收进怀里,左右看了看,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