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勋大汗淋漓,他死死地盯着将他们三个团团围住的日本特工,全身心地警惕着敌人扑上来。他大口大口的喘气,眼白里充斥着血丝,像是哪里的被逼到绝境的凶兽,身上的衬衣也因为打斗而变地破破烂烂,裸露的胳膊在三月的寒冷江风中打颤。
梁沐秋也好不到哪儿去,喘气的声音比他还大,陈梁上了年纪,手里的鸟枪子弹也耗光了,三个人背靠背,几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们围上来,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情况糟糕到不行。
若说是唯一感觉还好些的,大概就是日本人好像还不怎么敢弄死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不对,应该说是梁沐秋除外,不过还好那家伙机灵。
不过就算如此……眼下劣势的情况还是得不到改变……该如何是好呢?
就在顾成勋飞快地转动大脑寻求逃出去的方法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惊声,远处有谁唤了他的名字,他扭头去看时,就看见白晓提着唇角朝这边跑过来,碎花皮鞋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异常突兀可却又好听异常。
顾成勋瞳孔紧缩,当下嘶吼道:“你来干什么!”
“枪!”白晓也不管他,只尖叫一声,拎着手枪朝顾成勋甩过去。
顾成勋立马就知道白晓此刻跑过来是为何了,到底他反应快,矮下身一个翻滚贴地滚出去将那枪拾起来,扭身就开枪。
梁沐秋吓地哇哇大叫:“好兄弟,开枪前能不能说声!”
顾成勋却不理对方,他飞快地向前突进,尽量和白晓拉开一个安全以便于不波及到她的距离,他像是出笼的野兽,地狱的阎王,得到了武器就所向披靡。白晓目瞪口呆地望着顾成勋在敌人之间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惊愕之余,还有些庆幸,庆幸她自己来了,不然这会儿,被摁着打到施展不出手脚的就是顾成勋了。
船尾的骚动一时还不得结束,手枪里的子弹有限,顾成勋多是借着枪的余威,逼着日本人打,好几个敌人都是被他活活踹下船的,再有梁沐秋的掩护,甲板上的敌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
白晓紧紧地盯着那道裹着黑色衬衫的笔挺身形,夜半的江风中,那人的墨发飞舞,自是一股风流,浑身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高位者的气息,逼的周围的敌人都生生退了一步,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刀山火海都是无所畏惧,万箭穿身都会胜利。
胸腔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愣着神,什么时候身边窜过一个拿刀的日本人都不知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脖子上已经架了把刀,那人裹挟着她,勒紧了她的脖子,迫地白晓喘不过气来。
那日本特工用日语嘶吼了一句什么,白晓就看见将最后一个日本人踹进海里的顾成勋缓缓转过身,随后眼中流露出惊恐的情绪来——白晓意识到自己被胁迫了,心中不禁万分懊悔,若是她刚才送了枪就跑,也不至于如此。
接下来,那日本人还不知道会以她微要挟提出什么样的无理要求呢。
果不其然,那人真的就说了句什么,白晓听地零零碎碎的,大概是要顾成勋和他一起回去交差的意思——这可不行,是顶级的无理请求。他们刚刚从藤堂那边逃出来,现在被抓回去,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绝对不行!
白晓朝顾成勋无声地做口型,对方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一样,顾成勋的眼睛红地厉害,他厉声吼道:“你松开她,什么都好说!”半晌,像是怕对方听不懂而伤害白晓一样,用日语又重复了一遍。
“喂,太冲动了,不能由着对方胡来啊。”梁沐秋在旁边紧急出声,可就是他,也阻止不了濒临发狂的顾成勋,顾成勋一动不动地,像是上海雕蜡馆里的雕塑一般。
陈梁沉着声音,似是在对顾成勋说,又似是在对梁沐秋说:“先佯装答应他,把七太太骗过来。”
话音刚落,那日本人又扬起下颚,说了句什么,顾成勋脸色微变,随后将手中的枪搁到甲板上,再一脚提到日本人的面前。
日本人得意地笑了一下,随后弯腰去捡,而顾成勋却忽然暴起,三两步上前将日本特工飞踹出几步。
受到胁迫的白晓一时间失了重心支柱,摔倒在地。
等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的时候,顾成勋已经完全将那日本人制住了。等她揉着摔疼的地方站起来的时候,顾成勋已经将对方五花大绑地丢到海里了,临了还不忘愤怒地给对方腹部一拳,打地那敌人面部扭曲痛苦不已。
“下次不要这么乱来了,刚才很危险的。”顾成勋皱着眉,他在白晓面前站了一会儿,看白晓并无大碍,于是也就加入到梁沐秋扯陈梁扫荡现场的队伍中去了。
白晓看着顾成勋忙碌的背影,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
解决完这件事,亲眼目睹了那没人驾驶的快艇越飘越远后,几人更加警惕,藏掖入人群中,只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于是在混乱中也混了个囫囵。
日本人一时半会儿是来不及反扑的,而上海港就近在眼前,氛围也有些轻松了,便说起刚刚危机的一幕幕,顾成勋并不参与话题,他只是盯着白晓,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相比于他,两外两个倒是很有兴致。
陈梁摸着脑袋,哈哈大笑,脸上满是高兴的红晕,“刚才老夫早二楼看见情况危急,于是闯进驾驶室强行减速,虽然后来被阻止后,船长又将船速提上去了。”
梁沐秋赞绝妙绝,连连拍手,“原来是陈老干的,陈老好手段!”
“老当益壮嘛。”陈梁虚应着。
这趟渡船是连夜到达上海的,上海码头的夜晚不似扬州码头那般寂静,这个点了,守在码头上等着做阔太太额公子哥们生意的脚夫还不计其数,船一靠岸,顾成勋几个脚还没着地,就有好些个精壮的脚夫上来做生意。
拒绝掉几个太过于热情的之后,顾成勋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两辆鲜有人光顾的黄包车,“去陆公馆。”坐着啃硬饼的脚夫抬起头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顾成勋,朝他比了个数。
顾成勋笑了一下,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小钞,“拿去买些吃的垫饥饿。”
脚夫也不推脱,收了就塞怀里,饼也不要了,把旁边打瞌睡的另一人驱起来,一人一辆黄包车,一车两人,二话不说就往陆公馆那方向跑。
脚夫的步程飞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离了码头,进了居住的街道。
一路灯火,两个人却都沉默。
“顾龙朱最近什么情况?”也不知过了多时,顾成勋忽然问,白晓听得黑暗中的一道惊声,浑身一惊,还以为顾成勋在和她说话,侧过身去不解地往他,正要说自己不知道,却听得前头一直默不作声埋头拉车的脚夫出声道。
“老样子,不过最近也开始和商会里的洋人接触了,做了几笔不大不小的生意,都是无关痛痒的。”那人的声音压地极低,沙沙的,像是在喉腔里糊了一层薄膜,听着叫人怪不舒服的,可语言却是流畅的。
“知道了,我不方便出面,还是请你继续盯着。”顾成勋垂下眼皮子,淡淡道。
听着两人的对话,白晓意识到,眼前的这个脚夫一样的人物,很有可能是顾成勋手里的眼线,做些顾成勋不方便出面的事。此类的事,白晓还是头一回见到,她暗暗琢磨了好些时候,回过神来的时候,黄包车已经停下了。
白晓跳下车,盯着久不曾见的眼前这间宅院,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那两个脚夫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此时此地只有她,顾成勋,陈梁和梁沐秋在了。“进去吧。”她道,推开那虚掩的乌油大铁门,门也没关,不过白晓也不担心,看门老爷子会注意的。
她领着几人往前头走。陆公馆说大也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正对着大门的事一道宽长的柏油路,黑森森的树木夹道而立,三三两两的电灯在树荫间闪烁。灯光下投着的树影摇曳,在寂静漆黑的夜里显得怪可怖的。
“乖乖,你这顾公馆挺大的。”梁沐秋推了推顾成勋,惊讶道。
顾成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这是陆公馆,你哪只耳朵听见是顾公馆了?”他指了指白晓,“她住的地方。”
梁沐秋就更加惊奇了,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我千里迢迢来上海,你也不亲自招待我,有这么对兄弟的吗?还要人姑娘招待,我呸!咦对了,这姑娘不是姓白吗,怎么住在陆公馆了?”
顾成勋没说话,白晓倒是很坦然,她回过头,“我嫁的人家姓陆。”
梁沐秋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长长的柏油路终于走到尽头,入眼,是一栋灯火明亮的五间三层的大洋房,华丽的外表,霎时气派,白晓还没来得及引他们进去,就听见一声暴喝传来,门口跳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手里举着大扫帚,凶神恶煞道:“谁!谁敢闯陆公馆!”
说着大扫帚就劈头盖脸地要打来。
白晓忍不住笑了一声,介绍道:“张姨,是我!”就要落下的扫帚生生改了轨道,被叫做张姨的妇人抛开扫帚,仔细定睛瞧看,终于认出来了,当下喜不自禁,“七太太这么这个点回来!叫老妈子我都没想着!”
白晓笑道:“出了点事,提前回来了,扬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听了这话,张姨就一扁嘴,“您可回来!这几天,公馆里可闹地厉害了!”
“怎么回事?”白晓蹙眉问道。
张姨回道:“咱们大少爷,要悔婚,对方是苏公馆的,来讨了好几回说法,两家关系现在可闹地僵!听说,之前苏家投资的一个厂子也因苏家的撤资,倒闭了!”
这陆修文搞什么呢!
等等,苏公馆,苏公馆家的小姐……
怕不是苏楠吧?!这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