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小混混被顾成勋放走了,便一路奔到陆公馆,容香不在,他就在门口蹲着,胸前放着顾成勋给的介绍信的口袋在日光下晒地发烫,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陆公馆门口,上面走下来一个身着乳云纱对襟衣衫,盘金彩绣棉裙的貌美妇人,随后,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也走下车来。小混混眼前一亮,忙不迭赶上去请安,“二太太,陆少爷。”
容香还是有些顾忌,毕竟是在陆府门口,正巧她刚刚闹了些不愉快的事——一大早周家就把他们母子二人请过去,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退婚!她千方百计要塞过去的两个女儿,却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她还得知,竟是那白晓在背后作为!她是又急又气,却毫无办法,只好两手空空地回来,此刻见着小混混不分场合地拦住她,更加气愤,便没好气,“有什么事吗?”她这么问,却没停下步子,身后穿黑西服打领结的保镖拦住小混混。
小混混见容香并不想搭理自己,生怕办不成事回去遭到顾成勋的修理,于是便扯着嗓子大喊道:“二太太,是有特别要紧的事!”
要紧的事,这小混混来找自己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想必是白晓那贱蹄子那边有了消息,她正愁无处寻仇,当下大快,黑莓子似的眼睛中霎时泛出精光,象牙雕刻一样的手上排列着修圆整齐的透明指甲,见四下无其他人,她随手一指,“进去说话吧。”
小混混口齿利落地讲完了话,言及顾成勋要和白晓在后日分别,两人约好到时候在小院一聚。坐在椅子上的容香听了是又猝不及防又吃惊,“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你被发现了?”
事实被说中,小混混却不敢承认,一想到凶神恶煞的顾成勋,他就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不是的,实际上,是那个汉子后日要回老家了。”他随口编了个谎话,小混混常年混迹道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面不改色地吹地天花乱坠也应该是一种天赋吧?
“太太若要追问,实在是不可再得的好机会,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小混混添油加醋着。
容香皱着眉瞪了小混混一眼,“要你多嘴!”
“妈,我觉得这机会不能浪费。”陆良又沉声道。因为白晓的搅局,陆长清和陆竹玟进不了周家,他拉拢周长恭的计划也宣告破产,他现在恨不得立马就吧白晓剥皮食肉,哪儿肯放过这大好的整治对方的机会?
“后天动手是不是太仓促了,你父亲那里……”容香还有些犹豫,她虽然也很想立马就弄死白晓,可实在是时机不对,陆洪琛的身体状况能够撑着让他们演完戏吗?
陆良又眼中微红,他咬着牙,“妈,错过这一次,可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老头子那边我有办法,可这白晓不得不除!儿子不想再被她绊住了,您再这么犹豫下去,等陆洪琛一命呜呼,上有陆修文,下有芷兰白晓,这个家,可就没儿子的地位了!”
容香眼珠子转了转,一咬牙,终于下定决心。
“就挑后日!抓她个现形!”
。
白晓屋里,山山正拉着她说悄悄话。
“小顾说,叫小姐今明两天不要有动静,后天随奴婢出去一趟。”山山道。
白晓奇怪,“这是做什么?他什么意思?”
山山:“小姐就不要多问了!奴婢和小顾不会害你的!”她眨了眨眼,小顾虽然平时对她很冷淡,可她看的清楚,那人对自家小姐却是不错的,今儿那跟踪的坏蛋小混混还是他抓住的,有人要害白晓,她得听小顾的布局,这样才有可能反盘。
而且这事儿具体还不能告诉小姐……
山山打定了主意,眨巴着眼睛,蒙混过关。
白晓叹了口气,“随你们吧,我听你的就是。”顾成勋说的话,她还是能够相信的。
。
送走山山,顾成勋将这里曾经两人住宿的痕迹完全抹去,又给了房东一把钥匙要求他们一家暂且住宿到自己在上海的一间宅屋中——他要确保后日这个演戏的舞台完全在他的控制之内。
这家屋主虽然是白晓在上海的熟人,可毕竟还是有许多不可抗的因素,顾成勋不敢放任,唯有暂且送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处理好一切,他进到厨房拎了把刀,又回到空落落的院子。
院子里安静地很,他甚至是能够听到院砖墙内爬虫骚过的细密声音,慢慢地走到泥土裸露的地方,手中的利刃泛着冷冽的寒光。
刀尖对准肩头,顾成勋用出十二分的力气推入。
皮肉撕裂的疼痛顺着神经爬上头皮,扰地他指尖发麻,顾成勋忍不住痛呼出声,手中握着的刀几乎拿捏不住——血顺着肩上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四肢的温度好像一下子都被抽离开来,喷射的血珠落了一地。
毫不犹豫地,他颤着指尖拔出刀,又将凶器深埋入土中,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裂开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着血,眼前的视线也渐渐变地模糊起来,顾成勋放空了片刻,等到自己的意识都不太清醒的时候才挣扎着回过神来。
用事先准备好的绷带草草处理了伤口后,他几乎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自从上一次在日租界受过伤,这恢复的四个月来伤势还有反复,到今日虽然身体好地七七八八,可还是大不如从前……
一步一踉跄着走回屋子,一股脑地扑在床上,血腥味还萦绕在鼻尖,顾成勋的意识就已经渐渐远离。
所做的一切,就等两日后容香来……
。
两日后。
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蔚蓝的高高的天壁上镶着大理石纹似的云缕,飞鸟愉快地划破了天空的沉寂。
人来人往繁碌大街上,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形晃过人潮,他一手插在裤袋中,一手拿着一张信纸一样的东西,一边走一边张望,他最终停在了上海银行的门口,四下谈看过后,闪身走了进去。
小混混驻足在银行内的柜台前。
“您好,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吗?”柜台内漂亮的年轻女子微笑着。
小混混将手中的介绍信并才能够扣抵阿忠掏出来的卡片递给女子,“我要从这个账户上取点钱,这里是介绍信和身份证明。”说罢,他就将另一只手也插进口袋,私下里打量起银行的内部来。
他从小在贫民窟长大,说实在的,还没进来过这种地方。
“好的。”那女子一边应着,一边翻看介绍信,只瞥一眼落款,她的面上就染上古怪之色。
“先生,这位开户人,方便透露是您的谁吗?”
小混混心中一惊,生怕这女子看出什么端倪,他撇开眼睛道:“我的一个朋友,他本人不方便来取,要我帮个忙。”心虚。
“有什么问题吗?”装作不在意地提起。
女子摇摇头,“没什么。”她将介绍信合上,与身份证明齐齐地码在一起,旋即又朝小混混笑道:“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要取款的这个户头是我们银行限定的特别户头,完成手续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您可以在旁边等待。”
小混混毕竟是第一次来取款,也不清楚流程看着女子恢复平静的娇艳脸蛋,也就信了对方的说辞,踢着鞋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开始等待。
当小混混消失在视野内后,女子的面色很快就凝重起来,她朝里面的一位男子道:“通知顾先生,有人正在从顾成勋的账户上取走一笔钱。”
小混混还在感叹银行华丽的象征财富与金钱的内部装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几个黑色西装的人紧紧围住,他感到惶恐,随后,自那些人中开出一条路来,高大的身形紧随着压迫上他的神经。
“是你,吧?”来人富有磁性的声音撞击着小混混的耳膜,语气中的冷淡让他胆寒。
小混混自对方擦地发亮的皮鞋,顺着腿向上打量过去——只见魁梧的身形,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似曾相识的带着寒气的深邃五官……这个人,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认识顾成勋吧?”那人的耐性似乎并不是很好,见小混混不回话,便加强了语重,周围站着的黑衣人使得气氛更加肃穆。顾龙朱伸手整理着明明已经是一丝不苟的领口,冷冽的目光漂浮在空气中,好像没有焦距一样。
小混混张大了嘴巴,“诶?”
顾龙朱皱眉,他一挥手,方才还坐在柜台后面的年轻漂亮的女人便起身过来,她将介绍信和身份卡片递到顾龙朱手上,恭恭敬敬地,“顾先生。”
顾龙朱神色不动分毫,仿佛看不见那女人一般,将东西拎着展示给小混混看的时候,表情才有了些变化,“他现在在哪里?”
小混混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像是混道的一般凶恶,看着就不好惹,再想那个叫小顾的男人也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心中有了猜测——这个人,不会是那个小顾的仇家吧?这怕不是仇家找上门,连累了自己?
等等,方才那妞儿叫这人顾先生……据他所知道,这城里,能够这么张扬的姓顾的,只有一个,那不就是,沾染黑白两道的顾家的顾龙朱么!传闻那顾龙朱性冷,对待敌对的人从不手下留情,是个亲弟弟都不会放过的狠角色!
而他,这个时候,居然惹上了这样的人!他命休矣!
意识到可能自己会就此丢了性命,小混混吓地魂飞魄散,当下跪倒在地,冰凉的地面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刹那,他脑中有些清醒,可依旧颤抖着身子说不出一点话。
顾龙朱不是个会循循善诱的好性子,他“唰——”地从一旁保镖的腰间抽出一把枪,黑晃晃的枪口指着小混混的脑门。
小混混的瞳孔陡然放大,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顾成勋说的话来。
——“如果有人顺势找到你,问你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你就说……”
——“你想活命的话,就听我的。”
小混混心一横,试试就试试,总比不明不白地死了好,他闭着眼睛用尽这辈子的气力,大声道:“是陆府的二太太容香!”一句喊出,顾龙朱的面色就有所不对,小混混被唬到,声音越来越小,“我是从,容香太太那里拿到的……我给她办事,听说她上次抓到个人,挺,年轻的……”
周围的气压好像一下子降低,小混混憋住了气,他看见顾龙朱的眼中卷起风暴,杀意迭起,几乎是暴怒的像雷霆一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