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香一行人在那下人的引导下将车停在小巷子门口,陆良又摇下窗子张望了一番,他回过头来朝陆洪琛道:“父亲,前面巷子太窄,车进不去,得下来走。”他在看陆洪琛的反应,然而陆洪琛却板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
陆良又就明白了,他先行下车,拍拍手,便有三五个壮汉也从旁边跟随的汽车中下来,几个人搭着力气将陆洪琛连带轮椅一起举起来。陆良又和容香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小巷子的深处进发,此刻的容香唇角带笑,几乎就已经是觉得自己该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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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宛若的学校就在附近,当她匆匆忙忙地拿了实习报告单回到医院的时候,陆洪琛的房间已经空空如也,楼重潇站在二楼的拐角处抽烟,对方倚着面墙,神情淡淡的。
“五太太,我父亲呢?不是二太太和三哥陪着的吗?”陆宛若将额间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她来来回回找了楼里几遍,见实在是找不到人影,才问楼重潇。
楼重潇两指间掐着只眼,从那红唇中徐徐吐出一袅白烟来,“不知道。”
“不知道?”着急过后上扬的语调。
楼重潇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她随口扯了个谎言,“中间我去抽了只烟,回来人就不见了。”楼重潇扯谎的功力虽然不深,可这位五太太一向都是那种置身事外的样子,陆宛若几乎是一下子就相信了楼重潇的话——她又怎么知道楼重潇几乎是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呢?
陆宛若顿了一下,漂亮的脸颊两侧流下细密的汗珠,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的恐惧感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她转身跑进病房中。
楼重潇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抽烟,她面上平静,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她在思索该如何让她的那份计划成功。
然后就在这时,身后的病房中传来陆家大小姐就是修养良好也控制不住的惊呼。
站在门外的楼重潇觉得时机大概是到了,她假装被这声尖叫吸引,探出半截身子往病房中看过去,只见陆宛若手中拿着一个空空的针筒,露出大骇的模样,精致的脸孔盛放着惊惧的表情。
“那是什么?”楼重潇手中未燃尽的烟头星火点点。
“针筒。”陆宛若说,她的小脸已经惨白。因为陆洪琛身份特殊,再加上她是学医的,所以陆洪琛素日里推注射药水都是由她亲自过手,现在是谁,越过了她……怎么想都觉得并不是一件好事,她不认为有谁会好心地替她注射药物。
而陆洪琛也一向警惕,注射的时候,不是她陆宛若本人,都轻易近不得身,而现在居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陆洪琛被挟持了。
可,她走的时候容香和陆良又还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宛若觉得自己一向反应地过来的头脑此刻却偏偏生了锈一般转也转不动了。
“大小姐,你还是拜托先生化验一下,万一这针筒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就不好了。”楼重潇站在旁边幽幽地说了一句,却像是把刀子一般扎在陆宛若的身上,年轻的姑娘露出惊恐的表情。
楼重潇掐灭烟头,她把烟扔在地上,又用脚碾了碾,“这么吧,你去做你的事,我来找陆洪琛。”
陆宛若看着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楼重潇,银牙紧咬。随后,她点点头——只好如此。
不久之后,陆家的人自陆公馆奔向上海市的各个角落,而目标只有一个,找到陆家的家主陆洪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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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成勋是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院子里的异动的,然而他此刻乏力地很,整个人陷在被褥中动弹不得,于是他也就干脆遂了身体的本愿,当真不去挣扎,只在迷迷糊糊中保持着片刻的清醒。
如果白晓在这里恐怕又要被顾成勋此刻的样子吓地魂魄离体,眼前的这个人,几乎就已经回复到了前一年八月伤重的时候,惨白的脸色,发青颤抖的唇,凹陷的眼廓,汗水打湿的黑色发丝——顾成勋像是被从九九轮回的受苦地狱中拖出来的一般。
其实他的伤本来并不重,但拖了两天不曾处理,此刻是愈发严重。若非是在冬天,要在夏天的话,顾成勋打赌,他此刻那个因为发烧几乎要失去嗅觉的鼻子一定会闻到自己身上飘出来的腐朽的味道。
头脑昏昏沉沉——不过所幸他现在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同他一起登台表演的另外一方的表演了。
容香在进入这个院子后,便觉着有些奇怪,这里的一切实在是安静过了头,三五个壮汉将陆洪琛放下来,轮椅落地的时候,车轱辘和地面摩擦发出咔咔的响声,这才给诡异安静的院落增添了一些人气。
陆洪琛的目光阴恻恻地扫过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庭院角落亭亭立着一株乔木状树形的腊梅,遒劲的枝干上缀着一个又一个细小精巧的金黄色花朵,明明是素日随随便便就能够见到的很普通的一个角落罢了,在容香的眼中却多了几分诡异的妖冶。
心跳加剧,她竟是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候,屋内突然发出一声动静,像是什么东西碾压过床榻,陆洪琛方才有些放晴的面色顷刻间又黑了下来。
“他们应该就在里面,我的人是亲眼看见七太太进来的。”容香道,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一般,她毫不犹豫地厉声吩咐,“把屋子里的人带出来!”
乱乱的一众人冲进去,踢开脆弱的门板。
顾成勋是在剧烈的摇晃中被闹起,脑仁疼地厉害,他并不做反抗,头颅低垂,被人像是架着破木偶一样架出来。
“只有一个人?”陆良又惊愕。
那壮汉笃定地回答:“回三少爷,只有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白晓呢?陆良又心中一惊开始烦躁,他在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个明明是被亲眼看见进到这里的白晓凭空消失。
但他又无话可说,只要垂手站在一旁沉默地算计。
容香在顾成勋被架出来的时候感受到一丝奇怪的不协调,眼前的这个人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仔细一看身上的衣服也几乎都被血色染黑。这个人低着头,将整个脑袋对准她,容香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莫名觉得这身形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说不出来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违和极了。
陆洪琛眯起了眼睛,陆良又则因为那股浓厚的血腥味而皱起了鼻子。
那种混杂着血腥味的恶臭扑面而来,容香捏住了鼻子,“把他头拎起来。”发闷的声音自她鼻腔中喷出。
便有一个壮汉绞着顾成勋的头发作势要把他头拎起来。
随后。
“你他妈动手试试!”压抑的暴怒声自身后一众人中响起。
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顾龙朱高大的身形出现在中间,他手里拎着小混混的衣领子,目光死死地咬住容香的面孔,他脸上是笑着的,却比恼怒的样子更加危险。
在看到顾龙朱手中的小混混的时候,容香的身形几乎就要僵硬到崩裂,陆良又在一旁默默地扶住她的胳膊,一刻的整理心绪后,容香立马就反应过来,她越过那小混混,直接朝顾龙朱笑道:“顾大少怎么有空来这小地方?”
顾龙朱将那小混混甩到地上,冷笑着并不理会容香的搭话,他甚至是连陆洪琛的招呼都不曾打,径直走到顾成勋身边,在抬脚踹掉那两个人的同时接过了顾成勋的身体。
瘦地薄如纸片的身体落入顾龙朱的怀中的那一瞬间,他脸色更加阴沉,看着手掌上捂出的一手血,年轻气盛的顾家大少仿佛听见自己牙槽互相碰撞发出的摩擦声。
陆洪琛对顾龙朱这样不礼貌的行为似乎很不满,他颤着发抖的手,猛地拍了轮椅的扶手,撼地推轮椅的陆良又手一颤,陆洪琛怒道:“龙朱,你也太不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了,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叔伯吗!”
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的每一张脸。
随后,那双眼睛落在陆洪琛的身上,他扬起下颚,却不像是在和陆洪琛说话,“你来说说?”顾龙朱似乎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他托着的怀中的人下沉的趋势更加明显,他腾出一只手来,将对方整个调换了姿势,仰面朝上困在臂弯中。
顾成勋的身体,比他想的要清。
容香的眼睛瞪大了,刚才顾龙朱的一系列动作让他托着的人的正脸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那分明,就是顾成勋的脸!
竟然是顾成勋!
容香像是转动老朽的门轱辘一样转过头,看着一样错愕的陆良又。
那小混混这个时候识相地爬到陆洪琛脚边,他磕了个响头,结结实实地求饶,“小的也是受人指使,实在是不知道顾成勋顾少爷的身份……”
“成勋失踪四个月了——叔伯,给个交代吧。”顾龙朱打断了小混混的话,不耐烦地翻了个眼皮子,寒着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