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文是在陆宛若走后不久就来找她的,他一进门就让白晓赶紧换了衣物随他出去一趟。
白晓还在疑惑,却听见陆修文理了理身上的西装笑道:“我知道你并不会仅仅限于陆家这塘水中,你想要去更广阔的地方,那么就请不留余地地利用我,利用陆家,来达成你的目的。”
白晓一愣,她有些不明白,她的想法和目的就那么明显吗?
然陆修文却是俏皮地眨了眨眼,“其实我是猜的,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总是用各种法子,只为不让自己成为我父亲的女人,这可不太寻常。”
“不太寻常?”白晓挑了眉毛,“可不是所有女人都想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有很多其他女人的男人。”
陆修文这么坦白地和她说这些话,就是白晓也不好意思继续隐瞒心迹下去了。
陆修文推了推眼睛,“所以我让你利用我,别担心,不用回报,我是自愿的。”
“那就,多谢陆大少了。”这是感谢。
目前的白晓势单力薄,依靠着手中铺子的上贡收入,她也不过才盈利了区区几千银元,对于这平白的帮助,不要白不要。
于是她当下就换好了衣物和陆修文一同驱车离开了陆公馆。
只是哪怕她再有心理准备,可面对商会总部这么一个庞大而壮观的建筑物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声。
门口到处都是黑色的私家轿车,无数西装革履梳大背头的精英男人从车上走下来,皮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人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上海商会总会的大门。
大门上,红色的上海商会四个字是那么的显眼和耀目。
白晓在那一刻产生了一丝动摇,她,真的能够如陆修文所说,踩着这些人走上自己的高峰吗?
“别怕。”就在此时,陆修文温和的笑声荡漾在她耳边,白晓抬眸,看见对方笑意满满的眸子,像是鼓励一般,白晓坚定地点点头,提起一口气,跟着陆修文一同走了进去。
商会的大厅布置恢宏,是典型的欧式装修,灯火辉煌下,男男女女来回穿梭,伴随着人声的吵杂,使得一楼的大厅并不像它的占地面积那样空旷——大概是今日有宾客的缘故,白晓一眼看过去,都是清一色洋裙西服。
看着身着相似款式的女人们,白晓感到一股安全感,这让她此刻的心情有些许放松。
“我们去二楼。”陆修文对她说。
白晓点点头。
于是他们便顺着那道铺着红毯的长长阶梯走上二楼。
二楼的面积相比于一楼自然是小地多,但人也同样没有一楼杂,白晓一个一个打量过去,很快就从这些人的衣服料子上察觉出这些人的家业和社会地位。
都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最终落在不远处那道属于顾龙朱的高大身形上,顾龙朱此刻侧对着白晓,笔直的背脊微微弯着,似乎在和他面前比他矮地多的人紧张地讨论着什么。
而且,用的……似乎是日语?
陆修文注意到白晓的目光,侧身附在她耳边道:“顾家是上海商会的重要成员,顾龙朱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你看,他对面那个人就是藤堂一郎。”
“你记得他上一回在老城里到那件珠宝铺子的情形吗,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叫藤堂木子,是这个藤堂一郎的女儿。”
女儿?
又是顾龙朱的女伴,这顾龙朱是想……
白晓把目光落在顾龙朱的背上,她想起那张被顾成勋捏烂的报纸。
“他还是一意要和日本人合作吗?”白晓问,“我听说日本人最近不太安神。”
陆修文目光有些复杂,他一边揽过白晓的肩膀,一边领着她往二楼提供餐点酒食的地方走,“看样子是的,不过目前好像出了问题,日本人那边悔约了。”
“悔约?”白晓皱了皱眉,跟着陆修文一起在一条摆满酒杯与糕点的长桌前停住,她接过对方递给她的小酒,微微一抿,却被那辛酒辣了喉咙。
她赶忙吐了舌头,以缓解口中的辛辣感。
陆修文看着她这样就忍不住笑了,“这酒酒精浓度并不高,是宴会聚会中广受欢迎的一种,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喝不来的。”
“第二个?”白晓咳了几声,注意到这几个字。
陆修文点点头,他给自己拿了一杯酒,抿了口后干脆一饮而尽,随后转朝白晓道:“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她也不大会喝。”
他顿了顿,随后耸了耸肩,“和你很像。”
“我和她很像?”白晓问。
“像,但又不像。”陆修文这么回答。
“你这话很矛盾。”她说。
陆修文一笑,“是很矛盾,但是是真的。”
白晓看见陆修文瞳眸中跃动的光,以及那束光后强行隐藏的一汪死水,好像是对这个和她很像的人有什么不好的记忆。
于是她也就不再往下问了。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白晓问。
陆修文也很自然地跳过刚才那个话题,他勾起自己的手臂,示意白晓搭手上去,“既然来了,自然要抓住机会进行一些交流,说的再直白一点,大概是刷人缘。”
白晓有些紧张地搭上陆修文的手臂,隔着真丝手套,她能够感受到陆修文健壮臂膀的轮廓。
“你不用紧张,只是一种社交礼仪,把这个想象成舞会,类似于这种。”陆修文看着紧张地快要灵魂出窍的白晓,出口安慰她。
也不怪白晓,她新娘子上轿头一回,这个地方,随便挑出一个人都是上海商界大佬,实在由不得她心平气和地去面对。
她走在陆修文身边,再次大量起了周围的宾客,除了依旧和藤堂一郎说话的顾龙朱,白晓注意到,这二楼的宾客中,华商并不占多数,大部分或者占一半的,都是外国商人。
仿佛是注意到她的疑问一样,陆修文低声解释道:“如今华商在华的处境并不好,近年来随着外来融资的增多,大多数商贾几乎都在这一波来自外资的风暴潮流中不由己地沉浮,倒闭的华商厂子不在少数,陆家也不过是凭借祖上基业才能够暂时性地屹立不倒,所以从商业上看,顾龙朱选择和日本人合作,是个能够杀破重围地明智选择。”
白晓闻言颔首,这种情况她自己本人也是有想过,毕竟来了上海,消息就不能像是以前那样闭塞了,对于目前上海商界的一些形式,她也略有耳闻。
一来,国际形式变化,由于市场需求,大量的外商来华融资谋利,大举推行新式管理方案和机器作业,优渥的条件在拉拢劳动力不断流向洋厂的同时,低廉的价格也将消费力笼络过去。
二来,反观国内,由于受到本地政策等等的影响,华商所生产出来的东西无法流通国内,大批商品屯滞仓库,渐渐入不敷出,再加上频繁的罢工活动,很多厂子都已经摇摇欲坠。
华商的处境,确实是危难不已。
不少华商为此谋求新的出路,顾龙朱很显然也是其中一员,诚然,如陆修文所言,顾龙朱是为了顾家,可白晓却总想起顾成勋阖着眼毫无生气的模样——她还是对顾龙朱这样的行为喜欢不来,尤其是合作伙伴日本人如今对华动作频繁的情况下。
白晓正思索,却听见旁边的陆修文开口打招呼。
“genn,wehaveinalongtime。”
白晓以前在学校接触过英文,知道陆修文说的是“盖恩,好久不见”的意思。
她抬起头,触碰到一双湛蓝的眸子,和她所想的不太一样的事,眼前的这个朝他们走来的洋人,看着很年轻。
盖恩拥有一头金色的松软头发,立体的五官,深陷的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被灯光切割成锯齿状,此刻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竟是透露出一股神情的味道。
“lu?it'sbeenalongtime!”来人很是热情,在距离陆修文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就张开了双臂。
陆修文笑着凑身上去,两人相拥。
“她是谁?”在注意到一旁的白晓后,叫做genn的男子用英文问陆修文。
白晓并非是听不懂,于是她很有礼貌地行了西式礼,又上前主动握住对方的手,同样用英文和对方打招呼,“我是白。”
Genn似乎没有想到白晓能够听明白,他有些惊喜地握紧了白晓的手,同时也介绍了自己。
陆修文朝白晓解释道:“这位是我在法国留学认识的德国人,他的父亲在中国做生意,我其实也没想到他能够这个时候过来。”
“德国人?”白晓噗嗤一声笑了,“那你们为什么不用德语交谈?”
陆修文立马露出些许窘迫的神情,“我不会德语,他不会法语,于是我们用英语勉强交谈。”
“那可真够逗的。”白晓弯着唇角,觉得这两个人的交流方式很有意思。
一旁的genn看着眼前的男女说说笑笑,他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于是问陆修文,“你们在说什么?”
陆修文耸了耸肩,很简单地回答,“介绍你。”
听得懂英文的白晓再次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