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铃和白狐赶到的时候,一切已归尘土。赵濯浦抱着昭华死在昭仁宫前的梅花树下。独孤晋捏着那一片衣角,变得越发冷漠。他再度登上帝位,然而后宫空置,多年再未有妙龄女子入宫。他当年拿一根代替了长剑的木棍居然是一桃树枝。在昭仁宫中并无桃木,冥冥之中,似是有人从中安排着一切。
照理说,赵濯浦的肉身虽然能够殒灭,可他的魂魄乃是九百年前白熊国的国师,独孤晋又怎么可能这样简单就将他杀了呢?经白狐查看过后,发现赵濯浦虽然在那场争斗中将卫小蛮打得只剩下一片衣袂,自身却也已经失去了九成九的法力。受昭华那一刀,他已用了最后的修为在支撑,再叫那独孤晋的桃木一刺,所有修为便在此时散去,成了那寻常的一道灵魂。
苏铃一直在想,卫小蛮最后和赵濯浦的对决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况。虽说当时的阴阳罩已没有那样强盛,可是卫小蛮身在阴阳罩中,毕竟法力受限。且听赵铎所说,她当时为了从密道之中出来,是将血灵强逼出身体,内外夹攻,运用了周身的法术才能够赶在独孤晋背赵濯浦杀死之前赶到昭仁宫。这么一想,卫小蛮在和赵濯浦对决时,和赵濯浦应是实力相差分外悬殊,正是法力最为薄弱的时候。却还能令赵濯浦的修为散了九成,却不知她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后来经苏夷一提醒,倒是想起来,卫小蛮在他们鲛人族的时候曾剔肉换骨,重塑法术,恐怕她在和赵濯浦对决时,正是知道自己不是赵濯浦的对手,便舍弃自身,将血灵召唤出来,设下幻界令两人相斗时的法力不至伤害到旁人的时候,她自身再度剔肉还骨,以所有的修为与赵濯浦最终一决。至于那根桃木,依照苏铃来看,只怕也是卫小蛮以肋骨幻化而成,否则,寻常的桃木即便能伤到赵濯浦,也不可能令他一剑致死。
苏铃坐在海边的石头上,晃着两条腿,望着她的兄长。大战之后,兄长来寻她,当时的他仍旧法力微弱气息不稳,苏铃问他从何处来,他说自己只听到一个人在耳旁唤他的名字,让他去楚丘山,便醒了过来。醒来身处一片绿草,那绿草竟都是珠仙草。难怪能把将死未死的他救活了过来。苏铃笑了:“兄长去过楚丘山之后,看来倒精神许多。难道那楚丘山上有什么灵宝之地,可以令你元气大增?”
苏夷朝着她笑了笑,指着前方一片海浪道:“楚丘山上自有奇人,从前是鉴心大师,现在是须弥子大师。须弥子也算因祸得福,他受赵濯浦控制,险些犯下大错,却在赵濯浦死后恢复神智,摆脱控制,白白得来一副躯体。再加上那麒麟骨……”
苏铃疑惑的扬了扬眉毛:“什么麒麟骨?”
苏夷摇了摇头。未再说下去。麒麟骨的下落是在他听孟宝宝说起的时候才想到要去打探,麒麟骨乃是上古的圣物,假如对族长的醒来有用,他自然也是要试一试的。当时卫小蛮已以身阻止了赵濯浦,她的师父鉴心大师究竟在何处,他亦不清楚,只能再想法子。后来想起自己在醒来之前,有个声音让他去楚丘山,仔细一回忆,倒像是卫小蛮的嗓音,休养了几日之后便启程前往楚丘山,见到须弥子的那一刻,他是惊骇的。没有人知道须弥子最后究竟去了哪里。他虽听赵铎说须弥子的魂魄被赵濯浦控制,却并未见到过。待见到一个好好的,当真是死而复生的须弥子,苏夷是吓了一跳的。
麒麟骨有赋人生命的法力,得到一具躯体之后,令灵魂进入躯体之中,再以麒麟骨的法力,令那具躯体和灵魂彻底结合在一起。并非像赵濯浦那样,以邪恶法术抢占他人的身躯。而是真正的令死物复生,令早就已经失去了的希望重新燃起生的火焰。他在此之前是存着疑惑的,可是见到须弥子之后,便不得不相信,上古的神物,果然有这样的能耐。待须弥子将麒麟骨送来东海,族长醒来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苏铃看他只是发呆,拿手戳了他一下。苏夷转过头来看她,苏铃悠悠的望着海面道:“你说独孤晋还会不会喜欢上别人?他到底是皇帝,就这么一个人,以后皇位传给谁?昭华公主的那个儿子?那不就如了赵濯浦的意了嘛!闹到最后,皇位还是落到了他的手上。”
苏夷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他们凡人的事情,我们去过问做什么?你近来空闲得很,练功练得很好了?来耍两招我看看。”
苏铃被他一只手拎了起来,挣扎不得,口中不免抱怨:“你还是像之前那样半死不活的好,没有人教训我。哎,说起来还得感激卫小蛮,她说她把你放在安全的地方,我还不信。眼下看来,她这个人倒是一个十足的好人。只是不知道这个好人还有没有灵魂存在这世上。她要是能够投胎转世,又去了哪里呢?我越想,越觉得她可怜,不过看看那独孤晋,也很可怜。”
苏铃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苏夷一下丢进了翻滚的海浪里。她喝了两口海水,浮在海面上朝着苏夷吐泡沫,生气。苏夷“哈哈哈”的大笑,笑得要落下眼泪来。他迎着那越来越近的阳光,耳边响着须弥子的话:这本就是小蛮该历劫,能不能回来,也是她的劫。
谁也不知道那个在他们生活中一晃而过的女子到底去了哪里,是否还在这个世上,天上地下,有没有哪一天他们还会见到一个身有异能,保持初心的女子。
时间如那长河里的水,慢慢流走,不紧不慢。转眼便到了又一年出暖花开的时节。楚丘山下照例有不少的人在山脚下坐着,或者感受感受这山上的灵气,或者跃跃欲试,想要去求见山上的高人。可是这座山难进,难上,高人难见。已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因此,还是在山脚下喝茶的人多,当真愿意上山的人少。
有这么一个男子白发黑衣,异常醒目。身旁跟着一个女子,身量不高,却很精神。他只喝了一杯茶,问了一声这里是否就是楚丘山,便和那个女子一道上山去了。茶铺里的人都在猜,那两人恐怕是夫妻,有些难言之隐才上山求高人。也有人猜,也许是去拜师学艺的。可拜师学艺还夫妻俩一道上山?楚丘山像是没有收夫妻俩当徒弟的先例。
那些猜测都在耳畔,半山腰的时候,却只剩下了男子一人。那跟在一旁的女子最终还是下了山,在茶铺旁跟着一个驰马赶来的俊朗青年一道走了。脸上满是泪痕,走时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望着楚丘山入山口的方向。
于是,见着这一情况的茶客又开始猜了。说那白发玄衣的男子和那娇小玲珑的女子恐怕是背了人私奔而来的。那驰马赶来的就是女子的丈夫,可到最后女子还是反悔跟了丈夫回去,那白发男子伤心极了,大约就要上山拜师,从此挥别红尘了。
这背后的猜测纷纷乱,那一股劲儿往上爬的人却半点也没有懈怠。两天之后,他站在了一座并不辉煌,也不宏伟的庙宇前。庙宇前的匾额上写着“麒麟寺”三个字。麒麟寺里有麒麟骨,麒麟骨有圣女守护。这是近来传入大都的一句楚丘山童谣。他将江山社稷抛下,将昭华十四岁的儿子扶上了皇帝的宝座,来到这山中,只为那一句“麒麟骨有圣女守护”。
须弥子站在庙门旁的一棵参天大树下,见到他来,半转过身来,脸庞掩映在疏朗斑驳的树影中。越发的眉目和善,和鉴心大师相像起来。他冲着他微笑:“你来了。”
那男子走上前,将期待和焦急都掩藏起来,拱手作了个揖:“我来见她。”
须弥子眼梢浸着阳光:“当时她魂飞魄散在即,料定不能再回到世间,便将一片残存的魂魄寄在麒麟骨中,来到我身旁,想要将最后一丝灵力给我,让我可从赵濯浦的蛊惑中苏醒过来。麒麟骨中的灵魂阻止了她,替她修补残魂,又予我重生。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等待,在耐性等着回来的日子。”
“你来了,她也快要回来了。”
独孤晋的目光中自灰暗里透出亮色:“大师所说,句句属实?”
须弥子笑:“世间缘分早定。她早前得了孟婆一颗还魂丹,乃是前世所留之恩,之缘,之孽。你生,她生,你死,她亡。亏得你自尽未遂,被那孟家的大小姐挡了去。她前世与杜原申谋,如今也算一报还一报。”
须弥子抬手往左一指:“去罢,她在等你。”
独孤晋远远望去,白衣胜雪,容颜如故。如画的人站在阳光下冲他浅笑晏晏:“独孤。”
他惊讶错愕,欣喜如狂。疾奔上前,将人紧紧搂入怀中。空洞了多年的胸腔,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完满。
他凝着她盈盈双眸,指尖扣入她柔弱无骨的五指,从此执子之手,永不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