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有点黑,也有点冷,但不难看出是个很大,也很奢华的墓室。
奢华是古朴的奢华,雕金绘银,四周的青铜壁上分别雕了天宫盛宴,仙人指路,还有蝙蝠拜寿的画卷,看得出家主生前做的是怎样的美梦。
壁画上的人用金箔做衣服,用蜜蜡做头发,银片稍微次一点,做花瓣勉勉强强,还有珊瑚红的宝石,那是用来做蝙蝠眼睛的。
我定睛观赏了一阵,感觉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这墓室的家主生前肯定超级有钱,有钱的都不知道怎么花了。
架势倒弄的挺足,可惜死了还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看不到也就算了,还要被我和伍韶川刨坟。
你说气不气人。
墓室的地板蒙着一层厚厚的积灰,盖住了下面的玉石机关,一看就是只有踩对了才能开下一道门。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想起小桃。
想念她扫地的时候,把不是脏乱差的房间也当成沙场一样,一动手抡起扫帚时就显得格外杀气腾腾的背影。
我随意走了几步,偏头躲过了几根毒箭,又跳开了两米躲开地底渐渐浮上来的水银。
可惜还是晚了一会儿。
跳走的那一刻,我的鞋子破了。
看着梅小姐小巧白皙的脚趾头露在半个鞋面外头,简直是要多不体面就多不体面,我不禁五味杂陈。
这才想起来,伍韶川前日还让人专门给我做了双棉子底的鞋,看着薄,实际很暖,是千金小姐和姨太太们最喜欢的那种精贵料子,只可惜这料子太薄,鞋子做的太好反而更不经走,我不过几步的路,这鞋就破了口,呼呼地往我脚背上刮进新鲜的阴风。
我很不喜欢脚底暖和,脚背生凉的感觉,于是干脆地把鞋给踢了,趁着水银还没彻底浮上来之前,就单单光着白嫩的脚,宁愿矫情一点也不要脚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继续一步一步笃悠悠地往被我刚刚弄开的密室里头走。
避开水银覆盖的地面,密室里的地面倒是特别干净,地上有泥有土,还有路过的几只肉壳虫在排着队往水银地里走,除此之外,一丝灰也没有。
我觉得我鞋脱早了。
越往里,那种阴冷的气息就越是浓烈,若是道行低一些的,只怕连这段路都撑不过去。
我注意到凹凸不平的青铜壁上还耷拉着几条青色的小蛇,它们见我迈着小碎步半腾空地走了进来,脚丫子一尘不染,浑身散发着一股专属于强者的王霸之气,吓得连信子也不吐了,都赶忙往更深的犄角旮旯处躲。
我看似走得随意,实则还是带着小心,生怕一个踏错就吵醒里头的小朋友,虽然打得过,但是我怕打的一身灰泥,不仅脏了衣服,还脏了手,到时候伍韶川肯定又会像个脱了牙的老婆子一样东问西问,不管问的是什么,不管我理不理他,嘴总是不停的。
后山不高,但空气不怎么好,山上的土包还特别厚实。这里的白天过的尤其快,一到了夜里,尤其是子夜时分,月亮躲在云层的后头,直躲的瞧不见了才罢休,成堆的雪花夹带着暗沉沉的雾气,宛如寡妇脸上的泪珠,带着酸气,带着凄冷,就是不带着希望。
我不知道外头等的人是如何的心情,我只知道密室的暗道太长太长,给我脸都冻红了,都冻出了当下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才会有的那股子伤春悲秋,连这样漆黑的密道我都忍不住想作诗一首,来表达此刻蛋疼万分的心情。
走着走着,就连地上乱起的灰也来横插一脚,挠的我的鼻子一抽一抽,不肯听我的使唤,立马就要打一次喷嚏。
我气运丹田,沉着冷静,终是把要打不打的喷嚏死活给忍下去了。
此刻我的脑子三百六十度地旋转着单单一个念头。
体面,我一定要体面……
终于走到了最深处,空间豁然开朗,乍一下,好似刚才的阴风和暗黑之中迎面扑来的吞煞之气都是幻觉,这个密室里只有四面方正的墙,一面面围成一个长条的格局,正当中有两口半人高的镶金棺材,头对脚脚对头地放着,摆出个阴阳八卦的阵型。
棺材的形状很奇怪,头是圆的,下半块是尖的,像是两只被金丝包裹的蚕蛹,精致华美,就像两件完全一样的艺术品,相当有收藏价值。
只是再怎么漂亮,也是棺材。
一想到棺材里有死人,大约也就没人会想要收藏了。
那两口漂亮的棺上还封着红布条。
是拿了婴儿的脐带血和女人经血调和的染料,方能染就的裹尸红布。
洞里没什么风,可被那两块长布条封着的朋友早就晓得我走了进来,于是没风也动。
动的动静又不大,总之看着是里头的朋友想出来的架势。
说实话,我还真怕被他们给震飞了。
我擤擤鼻子,打散了在棺材周围围成半月形状的香炉,直接就扯了左边的那块,丝毫不顾扯开红布后密室陡然的震动,震的我差点就失了重心,一下撞在青铜壁上。
总算没花太久,密室震了有半刻钟的时间,也就消停了。
有什么东西扯了扯我的衣角,很轻,却很有存在感。
我低头,是个梳着清朝小辫儿的小男孩儿。
看到这孩子我就是一惊。
被惊艳到的惊。
千百年来能惊艳到我的漂亮人并不算多,也就当初的小屁孩,和我现在披着的梅小姐还能称得上漂亮,就连伍韶川这样周正的长相也不过得了我一句勉强顺眼的评价。
可这个孩子的脸,实在是有让我惊艳的本钱。
看一眼都觉得是赚了。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孩子。
冲小孩儿脸上五官的长势就能看出,他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百年才能出一个的美人脸。
反正肯定要比梅小姐小时候漂亮,眼睛大大地,鼻子挺挺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就是脸色很青。
我看了看周围,地上都是灰,也没个椅子给我坐着,于是我让小男孩把棺材用红布条擦了擦,将就将就坐了上去。
我晃脚丫子,他也晃。
只有脚上的铃铛怎么晃都不响。
男孩儿身上穿了宝蓝色的寿衣,越发衬的小脸精神。
他青着脸看着我,没有恶意,只有好奇。
外头伍韶川大概已经在着急了。
不过我倒不怎么着急。
他爱急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