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林里头的树开始有目的地朝我靠拢,靠的很慢,但是密密麻麻,像是要围成个圈,把我和蓉秀一并困在其中。我发现这树看着像槐树,却比普通的槐树要大个两倍不止,原本远处还有一片竹林,此刻也被参天大树互相交叠,连根竹子也看不见了。
一般树木疯长和寸草不生的地方,底下总是会埋着些不知名的东西,因为上头的树生长的太厉害,就代表下头不是出金窟就是出死人窟,死人的血肉伴随着大批的财宝,外头的盗墓的人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同理,寸草不生植被腐烂的情况就比较好猜了,多半就是些小古墓,埋得越深,墓里的东西就越凶。
我怀疑我此刻站的地方是雾林的中心,要不就是靠近腹地,属于中心地带。此时夕阳就要西下,太阳红的几乎似血,这不是个好兆头,因为百鬼雾林阴阳相对,动不动就昼夜颠倒,哪怕是死人都耗不住,我若是再不想法子离开雾林,只怕真的要和亲爱的蓉秀一起被困在这里相亲相爱了。
我一瞅这天色,感觉蓉秀做人时脑子不怎么样,现在连个人样子都没了,脑子就更别提了,大概整个头盖骨里头灌的全是馊水。
为了跟我同归于尽,还特地把我拖到雾林,还拖到日月交替,雾气大增的时候。她也不想想,千年的老妖怪,正文的女主角,是那么容易就挂机的吗?
我于是不等蓉秀拼出个整样,出手就封住了她的罩门。蓉秀死前受过折磨,被我剥了指甲捏碎了骨头,怨气冲天,血团似的东一块西一块往我脸上飞,我一个疏忽,被血肉做成的旋风掀到了脖子,脖子上头立马就是一个窟窿,透过窟窿眼还能还见对面血团横飞的风景。
幸好,梅小姐的皮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不然人皮破了个洞,再想补到原来那样就很麻烦了。
周围还是层层逼近的雾林,我知道不能再拖了,见我出手就想掏蓉秀的肚子,别的地方是看也不看,她的肚子奇大无比,上头有数十个婴灵攀附,罩的是密不透风,我来回闪避,见蓉秀虽然血肉密集,但到底也被自己拖住了阵脚,行动总是比我慢了两拍,往往刚看准了,却还是没打到。
我趁她不注意,一下飞身上前,透过缝隙,终于看清楚了她肚子里头是什么东西,里头是类似于冥火的芯子,很小的一簇,非得伸出手去掏才掏得着,这跟活人眉间的长明灯是一个道理,只要把那芯子给掐灭了,蓉秀也就彻底灰飞烟灭,作不起妖了。
我的元气很足,大概是好吃好喝太久了,脱了梅小姐的细皮嫩肉,我还是原来的铜皮铁骨,獠牙尖尖,面孔泛青,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模样。
但我的元气足,也抵不过蓉秀的不要命,她大概是恨我恨得不行,顶着滔天怨气,硬是扛下了我的禁咒撑了好一会儿,那些婴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她吸收,再化作血肉做成的利刃齐齐射出。
只是她也顶不了多久,原先看着还有些人形的模子,现在以肉眼的速度烂了下去,有些肉上钻着蛆虫,黏黏糊糊地瘫在地上,蓉秀的左手刚刚还给我砍断了,整个看着就是一血球,血球会动会攻击,还不时就散发着腐臭,熏得人恨不得跑出十里远。
我怕蓉秀打不过,又会使出什么不干净的手段,或者又悄么蔫地漏了什么部位,再次地溜走,便用指尖凌空画了道符,用禁咒将她困在这雾林中,哪怕她死不死活不活,反正这辈子是别想出来了。
画完符后,我还不忘祭出骨链,照着蓉秀再绕了一圈,上了双重保险。
束手束脚,还被禁咒炙烤的滋味很不好受,蓉秀现在是彻底的变成了一个球,而且是越来越暴躁的球。我很有信心,我已经把她剩下的右胳膊和两条腿缠住了,只要再花那么一点点的功夫,等我把她肚子里的芯给掏出来,顶多出不了半个时辰,蓉秀就能化为一滩酸水,自此消失的干干净净。
蓉秀如果消失干净,那么伍韶川一定会对我感恩戴德,我就可以借着这事威胁他起码养我个五六十年,而这五六十年里,我也再不用管他多余的烂摊子。
而至于伍韶川本人嘛,那是必须得对我好上加好,一个不字都不能说。
我围着禁咒里的蓉秀左转右飞,明知道冥火就在她肚子里头,脑子却一下卡了壳,不知从哪下手,真要忍着呕吐的感觉把那几个婴灵拨开,再硬生生撕开她的肚皮,光是想一想就够我恶心的了。
就在我为了此时发作的完全不必要的洁癖症而万般纠结之时,血球蓉秀开了口,口开的极大,几乎咧到后脑勺,她一开口就是撕心裂肺,大嘴巴里说的也不是什么人话,而是简短又急促地一声“啊!!!!!!!!!!!!”
这一嗓子距离我的耳膜可谓是相当的近,就好比隔着五十米敲锣打鼓,人家还会觉得比较热闹,可要是凑在耳边噼里啪啦乱想,那就只能把人震的吐血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蓉秀快奋力挣脱,准备开溜的时候,我的手已经勾成了十根爪子的形状,一路就探进了她肚子的最深处。
只要再靠近那么一点点……
我的爪子只需要再往前伸上那么一伸……
……
但我忘了很重要的一点,
这里是百鬼雾林,不是单单只有蓉秀,
也可能有别的大仙,别的妖怪,
而且,我的胸口拍的太满,大话说的太早。
空口说大话,是要遭报应的。
所以我很不出意外的,爪子伸歪了。
蓉秀的尖叫声贯穿整片深林,单一个音节就喊了快十分钟,镇宅倒不一定,但要是把她放海上,说不准还能震出一片鱼虾。
她荼毒够了我的耳膜,趁我爪子被甩出去的空档里彻底挣开了禁咒,接着便没头没脑地就往骨链上撞,一撞就是一个小缺口,小缺口慢慢地变多了,眼见着就汇聚成了一个半大的空子,足够半个血球滚出去了。
我和蓉秀你来我往,有来有去,平手不一定,倒像是我在单方面殴打,但我急着赶在红太阳下山前出这片林子,结果一个没留神,还是给她找着机会,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肋下,手中那几团血肉瞬间就钻进了我的皮肉里。
拍的是真的重,疼也是真的,比较疼。
我的脑子这会儿不卡壳了,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最后我在三秒内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
去你娘的蓉秀,本妖怪不陪你玩了!!!!!
我顾不得肋下的黑气蔓延,也顾不得疼痛,直接一个后翻,一下就蹿进梅小姐的皮囊里,之后顺手折了白马的一条腿,再之后,就见我的双脚往就近的一棵树上一蹬,堪堪避开蓉秀的第二次袭击,朝着雾林深处拔腿就跑。
我一边跑一边用马蹄子左右开弓,简直是见树就劈,见鬼就打,这路开得不可谓不艰辛。刚才那一蹬我用了五分的力气,纵然是五分,也好歹是和蓉秀拉开差距了。可距离拉开了,跑过程却依然很是糟心,谁叫这片雾林本身就是处活物,树木都是精魅化成,左边刚避开,右边的树就迎了上来,幸好地上的路还不算太崎岖,我此刻一门心思想冲出去,也没空使什么腾云驾雾的法术,总之先把蓉秀那个死女人甩开要紧!
眼看着太阳只剩了一丝红边,很快就要全部落下,冬季天短,到时候天再一暗,阴月再一上来,那就什么都没了,林子里大概就只剩雾茫茫一片,那时我再想要找出路,就难了。
我跑的堪比脚下长风,绣鞋则是在我刚开路的时候就给甩飞了出去,所以梅小姐成了狼狈的梅小姐,老妖怪也不是个体面的老妖怪了。
脚下跑的快,可我的身体却不是很舒服,我甚至感觉到肋下的黑气火辣辣地泛着疼,没有疼到让我跑不动,却也是无法忽视的程度。那股黑气失控一般地游走在我的皮肉,甚至是骨髓之中,不是顺流,而是找着了我的经脉逆流而上,四处横行。
我实在是没忍住,‘哇’地一声,便是一口老血直直地往前喷。
喷完之后,继续跑。
身后的蓉秀大约是觉得我无心恋战,自觉胜算一下就大了起来,她方才打到了我,尝到了甜头,便依旧是紧追不舍,身上聚集着一堆血肉向我袭来。
我的确是无心恋战,只是结了个语密印,口中大声地念起了法术:“溯回十方,身度我界,风入十方洞天,诸子皆为引”念罢,我双手和十,往地上狠狠一拍:“去!”
周围的树木顿时没有了动静,只剩了风,看得见的风和看不见的风都夹在一起。
它们为我引出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