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小姐!”他向大堂里的掌柜唱喏道。
又回首问,“可要包厢?”
白萱肯首。
既然能用包厢,那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坐在大堂,更何况她还带着受惊的孩子,看到那些高声喧哗的男子,黄黄都会吓得一抖。
伙计当即带了白萱往二楼上去,替她们挑选了一间地字号包厢,“秋菊阁”。
秋菊阁临窗而坐,视线极好。白萱透过窗格间隙,便将繁华热闹的一条长街一览眼底。
伙计见白萱透过窗子向外打量,颇为得意道,“此处风景极好,咱们霍州城有钱的主儿,都喜欢这排包厢。”
言罢他又伶俐地挑开窗格,让个子不高却一脸好奇想看街景的黄黄也能看到外面。
接着,他又是上茶,报菜谱,上净手巾,尽心尽力帮白萱挑选药膳,态度之诚恳,和先前他在门口的阴阳怪气,差别有如天上地下。
黄黄不大明白这个伙计为什么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她眨巴着眼睛,想不通那伙计为何会前倨后恭,觉得他有点奇怪,便悄悄地往白萱身边挪了挪。
白萱摸了摸黄黄的头顶,坐在她身边。
黄黄饿极了,先上的凉菜中有一道虾米糕,腾腾冒着热气,刚上到桌子,她便直勾勾的盯紧了,但是白萱没发话,她竟是不敢动手去拿。
白萱便拿了手巾替她擦干净手,又将香软诱人的虾米糕拿给她。
黄黄这才低头吃起来。
看到白萱临窗看景,不动碗筷,黄黄似乎是明白原因,也不多言,自己乖乖地吃完饭菜。
一味轩的伙计伺候在一旁,却是有点懵,他看这两个女孩儿穿着寒酸却出手不凡,点的菜都是一味轩最贵的招牌药膳,却只让那五岁左右的小的吃,大的那个连筷子都不动。
伙计心中着实猜不透她们的身份。
“听说霍州城里有个东二坊?”他正揣度着二人的身份,就听白萱冷不丁的问他话。
他忙应了声:“东二坊?哎唷,有是有这么个地方!小姐您这么有钱,去那地方干什么!”
他言语中颇为嫌弃,那东二坊,听着似乎不像好地方。
但是白萱既然开口打听,他便油嘴滑舌地讲起东二坊。
霍州城早先东城更富,所以有了当年最富裕的东一坊,后来东一坊人口繁杂,一不小心走了水,整个坊市烧的一干二净!烧完后,霍州的商户只好在废墟上重建了坊市,便是东二坊。
东二坊也曾盛极一时,不过时过境迁,霍州人渐渐又喜欢往西市去寻热闹,西坊便兴起,那东二坊,自然也就成了昨日黄花。
市坊一旦从繁华走向衰败,人心道德也就不再能维持,越是衰败,东二坊里头的人越是乱,时至今日,什么流民盗贼都窝藏在里头,衙门除也不去,管也管不好,东二坊也成了霍州治安的一处疮瘤,所以东二坊在霍州城有着十足的恶名。
他这一说,白萱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住在这么个地方,黄黄的这个金氏舅舅,估计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黄黄吃饱了,便坐在一旁安静的听,她小小的身板从那次屠杀后,都惊恐的下意识缩着,衣服上的血痂早已掉落,留下一个个暗色印子,整个人脏兮兮的,说不出的可怜。
罢了!
先探一探再说。
白萱结了账便往那伙计指点的方向,往东二坊过去,又在路上替黄黄买了一套新衣裳换下那身脏兮兮的,给自己也买了一套干净的白色衣衫穿了。
这样,二人总算看着不那么落魄。
一路打听至东二坊,果然破败不堪,路边房屋都有破洞,街头空荡荡了,土堆和垃圾混着四处乱堆,几只饥饿的野狗在路边游荡,行人也没几个。
同在霍州城里,相去不远的两个地方,竟然差如天地!
因为刚刚从最繁华的西坊出来,瞬间到了这等荒凉的地方,白萱甚至有一种沧海桑田变幻之感!
住在东二坊,又姓金的只有几户人家,白萱很快找到一条叫豆腐巷的地方,据说里面住了一家人,户主大概三十多岁,家里有两个儿子,完全符合黄黄口中的描述,“舅舅家有两个表哥”。
咚,咚,咚!
一扇已经被蠹虫咬的破破烂烂的门前,白萱探手扣了扣门,沾了一手的灰!
没人应声。
难道没人吗?白萱奇道,又扣了几下,悄悄用神识里面一扫。
屋内的情形传到她的识海,让白萱一时窒住。
三间屋子里,空空的,连一个张椅子也没有!唯有东厢屋中的地上,铺着一块黑乎乎的草席,那席子上放了一床硬邦邦的棉被,棉被的被面破烂不堪,许多脏灰的棉絮露在外面。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躲在正屋门后面一个中年妇人,突然扯着破锣嗓子一阵叫骂的,“滚你妈逼的,小比崽子,老娘一毛钱都没有,死老金赌输的,你们自己找他要,窝囊废,烂赌鬼,烂心肠的下流坯子&*⋯⋯%&¥”
……
没钱?烂赌鬼?
这是把自己当成上门要债的人了!
这户金氏,真的是黄黄的舅舅吗?白萱纳闷,她转头望了望低矮的墙壁。
墙壁上突然冒出两个圆圆的头来,那是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从墙壁后头攀着,偷偷向外张望,看到不是要债的人,他俩兴奋的喊道,“娘,娘,不是要债的,是两个小姑娘哩!”
破烂的大门,很快打开。
骂人的妇人从门后探出头,她神色憔悴,鬼鬼祟祟的向巷子里望了望,拽着白萱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你们谁?”妇人劈头盖脸问。
黄黄站到院子后,就好奇地打量着那两个从墙头跳下来的男孩,没想她这舅母如此凶神恶煞,一下子吓得她拉紧白萱的袖子。
两个男孩长得都挺俊,大的那个浓眉大眼,举手投足爽利带风,和他娘亲十足的相似,而小的男孩则眉清目秀,可爱调皮,白萱略瞥一眼,就发现他和黄黄颇为相似。
本来存着一丝其他期盼的白萱,这下暗自叹道,不会错了,这应该就是金二郎家!
那妇人本来十分紧张,听了白萱讲述黄黄的身世后,倒是十分诧异。
她方才仔细打量黄黄,发现她和自己小儿子长得十分相似,金嫂子一直想要女儿,却生了两个儿子,她一见黄黄,不禁十分爱怜。
她蹲下去想要抱黄黄,可却漏出花白的腿,白萱这才注意到,这金嫂子,穷得连裤子都没有。
她扯了扯裙子,想要端庄些,可是短短的外裙根本盖不住没穿裤子的大白腿,只得干咳道,“我听说那仙门把奴才都杀光了,想着姑姐一家估计也没逃出来,不想你这小可怜捡了一条命!”
原来昨晚的屠杀在霍州城传的沸沸扬扬,连这金嫂子都听到一些传闻,她们不明白内情,只知道给那仙门干活的凡人,死的几乎精光。
金嫂子以为小姑子一家也惨遭灭门,没想到这个外甥女竟然被好心人救下来,还摸索到自己家!
总算留了个念想,金嫂子心里又酸又喜,她搂着黄黄又亲又抱,十分开心。
黄黄得了舅母的喜爱,也亲昵的搂了舅母的脖子,羞涩道,“是白姐姐救的我。”
金嫂子又忙向白萱道谢。
两个小男孩突然得了一个妹妹,也是高兴地不得了,围着黄黄问东问西,很快和黄黄围做一团,带她顽去了。
白萱送人送到家,也算完成任务,便一声叨扰,告了辞要离开。
不料那金嫂子突然喊住了她。
“这位白小妹,不是嫂子我多言,你这孤身一人,要去往哪里?”她似乎觉得,白萱也是从仙门逃出来的奴才,才会顺手救下黄黄。出了仙门,她估计和黄黄一样去投靠亲戚,毕竟于黄黄有恩,若还能互通音讯,以后黄黄也有的报答。
白萱看她自己都神色憔悴,家徒四壁,却毫无推辞留下黄黄,还关心自己,突然就不想编谎话骗她。
“名山大川,求仙问道。”白萱笑了笑,拱手,转身离去。
金嫂子看她如此潇洒,便也不多问,关了院门,转头看了看蹲在地上的三个孩子,她走过去理了理黄黄的额发,突然发现她的腰间,不知什么时候系上了一个素色荷包。
荷包沉甸甸的,压在黄黄腰间,金嫂子好奇的摘了下来,打开一看。
一片银光夹着金光,在荷包中闪烁!
荷包里头,竟然全是金银!
金嫂子惊呆了。
萧瑟的风,从豆腐巷的巷口卷过,金嫂子追出来,却发现白萱早已没了人影,她拿着拿沉甸甸的荷包,在风中站了许久。
一丝怀疑,浮上金嫂子的心头。
她,不是仙门奴才吧?
难道,她便是那传说中的修士?
不是说修士都是冷心冷情,没有人性的么,她怎么不一样?
然而她无论怎么心怀感激,猜测白萱的身份,白萱都已经走远。
此刻的她,已越过霍州城墙,行在向东的路上。
虽然了却一桩好事,心下一时轻松几分,但是摘星岛,慢慢的又压在她的心头。
想到那时疫,白萱心里沉甸甸的,在寻仙问道之前,她必须先去一趟星海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