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如珍珠滴落,倒映在白萱的晶亮的瞳孔。
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刻,一道身影慢慢出现她的视线,白萱不知道那是一个黑色的雨点,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她已失去最后的意识。顺从于自然规律,她的整个身体和那团火相拥着,沉沉落下。
她未看见的身影,自然是半空中的徐凌云。
见水柱崩塌,倾天而下,他本想溯流而上拖住白萱,但白萱坠落的速度,超过了他的想象,未等他探手,白萱便以从他眼前落入天湖。
徐凌云探手,只摸到一片雨水。
他往下一瞥,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白萱,心里升起一丝情绪,不甘的喊了一句“白萱!”,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白萱就那样,沉沉的落入天湖中,雪白的浪花瞬间吞没她的身影。
很快,天湖复归平静,白萱却已消失不见。
徐凌云落在湖畔,往下一瞧,便看到了湖底依稀如同天空一般,下面还有一座修罗庙。
问江真人也落在他身边,看了看湖底,问道:“你们曾从湖底的修罗庙出来,就是这个?”
她说完又打量穹顶的修罗庙,道:“奇了怪了,我怎么记得自己是从天上坠落到秘境的?难道我们遇见的,不是同一个修罗庙?”
问江真人进入秘境后,亦是同其他人一样,先是看到蛙祖庙和庙外的两尊石像,略走两步后,便看到一座修罗庙。
她和问岚真人刚踏进修罗庙便觉得很古怪,于是便立马退了出来,然后便是从修罗庙中冲出一帮魔修,对自己喊打喊杀。在和那帮魔修打斗中,突然天旋地转,一群人便被甩倒,继而手忙脚乱的飞天,最后竟落入了秘境的群山之中。
所以白萱起先说自己从修罗庙的屋顶飞出,竟然越过半空,进入天上的一方湖泊时,她还以为那是什么幻相。
这下湖底真的有一座修罗庙现身,上面还依稀飘着云絮时,她才发觉,白萱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天湖的湖底,确实有一方天地!
狄师嬟早已褪去发现湖底天地的讶异,她只见白萱一人落入湖水后就顺着湖水堕下去,又飞速坠入往修罗庙坠入,想着修罗庙里那恐怖的迁魔必定不会放过她!
“怎么办?”她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那迁魔!狄师嬟越想越着急,便凑近徐凌云问道。
湖水澄静,烛龙身影消失后,秘境中一丝风也没有,所以湖面越发的像一面光滑无比的镜子。
湖下的天空和修罗庙,也就越发像天上的修罗庙的倒影,诸人就立于倒影中间,宛如一道分割线。
徐凌云没接住白萱,不知她现在是生是死,但一想到她独自落入修罗庙,心里就有点沉沉的。
——怎么办?
——除了救人,没有其他的怎么办!
徐凌云无比清楚,必须有人下去救白萱,而这个人,除了自己,别人都不能胜任。
他略一思索,便觉得此事可行,还能顺便再探一次修罗庙的底细,便决定了心意。
“犀角可还在?”徐凌云转身向问江真人道,他记得紫金菩萨当是在修罗庙内所燃的犀角十分有用。
问江真人见徐凌云问起犀角,便知他的意思,探手在袖中,将自己暂代师妹收起的犀角拿出,递给了徐凌云。
徐凌云举起犀角左右看了看,抬手便向自己胸口一劈,嗓子间随之发出一声闷哼。
诸人被他的突然举动惊呆了,不料,一下刻,徐凌云胸口便突然飘出一团火。
那团火很小,很柔和,静静的漂浮在半空,徐凌云举起的犀角,便将那团小火苗接住在犀角的尖角处。
犀角,便燃烧起来!
问江真人记得之前白萱似乎也有这么一招,还叫那团火为“真龙之火”,徐凌云竟然也有,估计便是烛龙之前送给他们专杀魔修用的。
徐凌云举着用真龙之火点燃的犀角,将沉雪收起,向黑莲舟一指,便将半空的黑莲舟收成一叶小舟的模样,轻轻浮在湖面上。
他纵身便跳入小舟,稳住身形后,对问江真人和叶疏雨一拱手道:“我下去看看,这里交给你们了。”
言罢,黑莲舟疾速变小,变成了一座小小的黑莲台,沉入水中,徐凌云立在黑莲台上,亦随之缓缓沉下去,他手中的犀角,遇水亦未灭,将水底照的透亮。
诸人也才清清楚楚的看到,徐凌云沉入湖底后,似乎是扑通一声宛如石子落水一般,落入下方的空间。
下坠时带起的风,将徐凌云的衣袂吹的翻飞不已,虽然他身形在湖边诸人的眼中越来越小,可那翻飞的衣袂不会骗人,诸人才确信,湖底之下,真的是又是一方天空!
狄师嬟其实心里头有些害怕,她问那一句怎么办,只是情急之下的随口之语,没想到徐凌云竟然打定主意,直接跟着白萱回去修罗庙,眼见徐凌云也消失在湖底,她才有点后悔。
早知道徐凌云要去救白萱,不如自己也跟着去!但狄师嬟转念一想,自己去说不定又要称为他们的拖累,还不如和大家一起在湖边等着的好。
想到这里,她便学着绿岫真人,倚在巨木之下,凝神望着天上的那座庙。
看了一会儿,她便有些无聊,而且叶疏雨怔怔的站在湖边,很久之前便一动不动,雕塑一般站了,似乎……在悟道?
狄师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猛地从树根上坐起来,跳到叶疏雨附近,一番上下打量,这才在心中按下震惊。
筑基期哪有悟道的,我真是自己吓自己,狄师嬟拍了拍屁股,继续坐会树根下,暗道,这叶疏雨有毛病,看了湖水半天也不动,害自己以为她悟道了呢。
岂不知那悟道有多难,人家金丹期的道尊悟了道才能凝结元婴,一跃到元婴期成为仙尊,叶疏雨不过筑基,虽说当年也在小西天会上斩头露角,但那届的前二,徐凌云和紫金菩萨都还没什么呢,她这就能悟道,又不是当年的鸿道神尊!
狄师嬟虽然是个毫不掩饰倾慕强者的人,但有别人珠玉在前,她对叶疏雨便没那么多关注,得知叶疏雨在山台上的作为后,便不怎么喜欢她。这下见叶疏雨只是在湖边出神,便暗搓搓的一番心理活动后,不再关注她。
当然,狄师嬟也没想到,叶疏雨,这一站,便是一夜。
**
回修罗庙的速度,比从里面逃出来的速度快的多。
徐凌云很快便从修罗庙敞开的屋顶落进去,手中的犀角火光,亦很快照到地上的青石。
他落入修罗庙后,便召出沉雪提在手中,举高了犀角,往四方一照。
很快,他便找到不远处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形。
是白萱。
一簇簇将熄的火点,散落在她四周,将她的衣衫烧出一个个小窟窿,露出衣衫下单薄又伤痕累累的身体。一副画被她压身下,露出一个圆圆的画轴圆头。
徐凌云扶起白萱在怀中,脱下自己的外衫覆在她身体上,便将她抱起在胸前,又将千里江山图捡起,放回了她的臂弯中。
白萱年纪小,和徐凌云相比,端得是少女身姿小小的一团,徐凌云抱着她,倒也没挡住自己什么视线,四下里一望,便看到贴地一阵阴风,将烛龙所化的火团在青石地面留下的灰迹瞬间吹散。
烛龙,就这么灰飞烟灭?
徐凌云一挑眉,他不信。
他只知道,烛龙就算是化作火团,也要把白萱带回修罗庙,一定有某种用意。
然而就算烛龙有所用意,但此时白萱重伤不醒,徐凌云也不敢四处探查。
他抱着白萱,按照心中的直觉,慢慢往一个方向走,果然,视线范围内,慢慢出现了修罗庙的门。
门后左右两句骷髅依然倒在地上,其中一个髑髅头还滚出老远。
徐凌云将白萱放在门畔倚好后,便去将那两髑髅头捡了回来,按在它的骨架上,又将两具骷髅都扶起,立在门后,——也就是他们原本的位置。
徐凌云将犀角插在雕在门后的雕饰上的一个孔洞中,才挨着白萱坐下来,又将她侧倒在另一边的头拨过来,让她半倚在自己身侧。
修罗庙的门,硌在背后,凉凉的,徐凌云伸出手,指尖划过青石砖的缝隙,也是凉凉的。
唯有昏迷的白萱,是热乎乎的。
感受隔着衣服传来温热的体温,让徐凌云才有那么一丝安心。
徐凌云转过头看白萱,她倚在自己肩膀仰着头,犀角从高高的门上,投下的火光,照的她额头十分光洁。
白萱的睫毛很细,沾着微弱的火光,显得毛茸茸的,模糊一片,更显得她眉眼疏淡。
她眼睛闭着,纵然浑身伤痕,也不见眉梢露出一丝痛苦,整个人宛如睡去一般,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安宁无比。
千里江山图在她怀中静静躺着,画纸未曾卷起,有些折起,徐凌云探手将画卷从她怀中抽出,慢慢展开整幅图,将微皱的画纸抹平,再将画轴卷起,复又将整幅画卷轻轻放回白萱的怀中。
徐凌云做完这些,又微微低头,盯上了白萱的眉眼。
不知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有其他异样思绪,徐凌云觉得,白萱虽然闭着双眼,神色安宁,然而她却并未睡去!
他盯了半天,忍不住抬起手,抚了抚白萱的眼睛,叹道:“你若是醒着,就给我点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