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萱。”半晌之后,徐凌云才冷冷道:“雪灵向来协助谷主管理整个阴阳谷,我明早去阴阳谷赴任,自然会带他回去。”
他说着,朝雪灵望了一眼,似是警告,道:“这狼妖,到时候我会另有惩罚。”
白萱倒不乐意了,“哟,你一句话就把他带走了?那石兽呢?你怎么不把石兽也带回去?不都是你阴阳谷的妖兽么!”
也不知白萱换了话题,还是不再关注雪灵,徐凌云才缓和了脸色。
“石兽我自有处理的法子,你再等两天,石兽便会乖乖的自己回阴阳谷,不再侵扰于你。”
说完,徐凌云便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雪灵,跟我走吧。”
原来,已是一夜过去,黎明即将来到。
听到贵客要走,灵树童子忙去开启了石门的阵法,整个师门缓缓撤入石缝,发出骨碌碌的钝重声音。
忘忧洞府做北向南,此时太阳正从东南升起,一丝霞光透过云层,撇向石门,透过洞口,照入洞中。
屋外的白雪依然皑皑,霞光后初生的太阳,蓬勃而起,雪灵挣扎着,想要从千里江山图中出来。
他挣扎不出来,抬起头,碧绿的眼中,便映出一丝璀璨的霞光,更显得他整张脸美丽的惊人,也妖异的惊人。
白萱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白练应声而解,千里江山图缓缓消失,归于白萱的识海。
雪灵舒活了两肩,就想蹲下身,变回狼形,却让白萱喊道:“雪灵!”
她眨了眨眼睛,昨夜那种杀气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晶莹透明的善意,“你不打算,以人躯体验一下,霞光照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吗?”
她说着,就站起身来,走到外头的月台之上,对着灿烂的朝霞,深呼了一口清晨的凉气,顿时心脾皆觉得舒爽。
墨玉山,依然白雪皑皑,霞光罩下,在雪白的雪被上反射,散成七彩的光芒,照入人族的眼睛。
狼族的视觉和大部分妖族一样里,主色只有黑白两色,外加一种识别色,他被白萱的话劝得动了心神,看到白萱走了出去,不仅也一步一步,缓缓的跟了出去。
甫一出洞,万丈霞光便铺天盖地的冲入他的眼睛。
——原来人族的眼睛里,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么!
他怔怔的看着天空,复又向下,看向群山,雪被,月台。
白雪反射霞光,那种耀眼多姿的七彩,让白色显出一种分外不同的纯洁和美丽。
原来有了七彩之后,不会掩盖黑和白的美丽。
多姿多彩的映衬下,黑色白色,会更好看啊。
雪灵忍不住学着白萱深深吸了一口气。
和狼族修长的鼻管能将冷气过滤不一样,人族的鼻管更短,冷气未经过滤完全,便直接入了肥,里面虽然有凉意,也有雪的味道,雪被下青苔的味道,还有……白萱身上人族的味道。
——化形之后,好像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别扭呢。
一个他从来都想不到的思索,突然撞入了他的心海。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难以忍不住去想的怀疑,神凤尊上不许妖族化形,真的是为了妖族好吗?
雪灵不知道,但他看向白萱的眼神,却再也不像之前那种,里头单纯的只有不喜和挑衅。
徐凌云已御剑而起,迎着朝阳,飞向阴阳谷。
雪灵缓缓转过头,以人族之形,说了一句话,方才化为狼形,一头扑入雪地,三下两下便消失在墨玉山下的峡谷中。
他说的是,“人族,我能看出你不喜神凤尊上,但以你的实力,我劝你最好别表现的太明显,神凤尊上,按照你们人族的话来说,不是个宽容的人。”
雪灵快如疾风,消失的背影,如同一条真正的白练。
白萱和问岚真人望着他远去背影,良久,才回过神。
问岚真人侧首,看了一眼白萱,霞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神色肃穆又温柔,如同凡俗里庙中的娘娘一般。
问岚真人突然抬起手,在白萱的头顶量了量,即随,惊讶道:“白萱,你确实长高了!”
她转过身,这才仔细看着问岚真人,柔和的神色里,多了一分疲惫。
“问岚,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问岚真人的手,本想放下来,正举到白萱耳畔,顿时僵住了。
她,——她在说什么!
一丝慌乱后,问岚真人缓缓收回了手,最终垂在腿侧,握成了拳头。
“还是被你发现了啊。”他似乎有一点不甘,但也有一种如释重负。
带着目的,待在白萱身边,越久,他就越觉得愧疚。
明明他对白萱也是真心喜欢,但总是因为那个藏起来的目的,他总觉得自己的真心特别可笑。
山顶之上,大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落到月台,覆上两个人的眉眼。
朝霞也依然穿越山头,照在月台上。
墨玉山下的山谷中,还依稀看得到绿树和溪流。
此等奇景,也只有昆仑才有。
此情此刻,让问岚真人再也不想撒谎。
——因为那个神器。
他终于说了出来,也忍不住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可笑吧?传说中,得千里江山图者,得天下,就是因为那个神器,我才刻意和你套近乎。”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太过荒谬,不由的笑出了声。
就是因为一个传说!
白萱没有笑,她记得,问岚和问江真人的特殊关系,淡淡问道:“为了你自己么?还是为了问江真人?”
“不是为了哪一个,”问岚摇头否定,“为了我们俩。”
——白萱,你在凡尘里呆过吗?
问岚真人,突然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白萱静静听着,没有回答。
她知道,接下来,问岚真人的话,大概便是这几个月他对自己如此亲近的真相了。
“我和问江,都不是生在仙门,我们,生在凡尘。”问岚真人凝望着对岸山顶后刺眼的阳光,眼睛不但没有眯起来,反而瞪得很大,似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朝霞,而是很久很久之前,某一个阴沉沉的天地,那个充斥着恨意和大火的驿站。
凡人世界,也有派别,不过名字不一样而已,修真界,叫三大派,在凡尘,他们叫王权,叫世家。
王朝更迭,有的王权和世家便会跟着覆灭,有的会跟着升起,很不幸,他们来自一支覆灭的王族。
问岚的母亲,便是守卫王族的金吾卫下最精锐中的那一支,岚卫中的一员。
金吾卫下四支,岚卫是专为保护王室成员的性命而建立的。
那时候,问江公主的母亲,前朝太子妃,成为唯一逃出皇城的王室成员,她在逃亡的颠簸之路上,一个淘淘江水边,生下了前朝最后一个公主。
“问江,问江,我问这江水,为何我儿的命运会沦至此处,我问江水,此身殒命于你的身畔,是否皆是天意注定。”
说完这句,太子妃便难产而死。
原来问江真人的道号,是这么来的啊。白萱恍然,明明听着如此霸气的名字,突然得知了它的来由,便突然带上了血腥和无奈。
江水滔滔,不曾回答。
岚卫最后的成员,带着问江公主,一路逃亡,最后死伤皆尽,只剩自己这个拖油瓶和问江公主,被堵在一个驿站之中。
问岚不会忘记,那晚夜色多么黑暗,溅在驿站墙壁上的血色有多么浓重,他只记得最后只剩下自己和问江公主。
问江公主把自己牢牢护在身后,叫那群灰衣杀手,取了自己的性命回去复命,不要伤及其他无辜!
他永不会忘记,那柄长长的尖刀,递到公主胸前时,她幼小的身体,那止不住颤抖。
她也害怕啊,问岚知道,但他比公主的个子还矮,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那柄闪着冷光的长刀,无能为力的闭上了眼睛。
幸好,那位练气修士,举着火把,跃墙而入,踹开了门。
那修士抵在后背,让他俩先逃,忘却凡尘,去崆峒修仙。
于是,两个小孩,牵着手,在黑暗的小道上狂奔逃命,待回首时,那驿站已燃起冲天火焰。
那修士不过练气初期,难敌前赴后继的武力高强的刺客,最终选择震碎驿站的墙壁,同那群嗜血的刽子手同归于尽。
自此,问江公主和岚,在尘世消失匿迹。
几个月后,崆峒外多了两个前来拜师的弟子,这两个弟子皆有灵根,被前来崆峒拜师的其他修士略一指点,便入了修真一途,开始练气。
他二人,一人道号为问江,另外一人,便为问岚。
原来如此!
白萱恍然叹道。
她记得第一次见问江真人时,器灵就说过,此人身怀帝王之气,原来真是所言不虚。
问江公主,若是前朝尚未覆灭,她便极有可能践登帝位,被凡世中人称为女帝问江!
然而上次秘境之后,她又抛却了“崆峒叛徒”之名,重回崆峒,似是已将前尘往事尽数抛下。
“问岚。”白萱抬头望着他柔和的脸庞,那双圆圆的眼睛在霞光中却不见暖意,“你和问江真人,都不曾抛下凡尘吗?”
问岚真人将手中的长剑攥的极紧,似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白萱不想说那些虚伪的话,劝问岚真人放弃所谓的凡尘,走修真一途的康庄大道,她自己都有极不可能实现的目的,难以抛之于脑后,所以更知道,修士修行的初心是多么的难解。
——我修行,便是为了复国,若是抛下复国的酬愿,那修行,还修什么呢?
“唉,”白萱微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初心难忘,未来不可期,这修行一途,果然谁都不比谁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