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昆仑台回去,已经又是黄昏时刻。
夕阳的余晖从在墨玉山间的雪坡上画出一道彩虹,让白萱忍不住驻足观。
墨玉山是整个昆仑山脉的第二雄伟的大山,连绵二十多里未有断绝,山顶海拔很高,所以常年严寒,时不时飘着雪。
修士们的洞府入口大都开在向阳的一面山坡,不高不低,正好在山坡雪线附近,所以洞府跟前的月台上,若是无人打扫,常常被雪花覆盖的难以找到。
虽然筑基以上的修士,不大可能找不到自己的洞府,但是在外出回去时,看到自己的洞府之前素净整洁,也难免会心情好上那么一分。
比如白萱,就看到忘忧洞府前,一杆素纸灯笼已经挑起,正随风摇摆,雪花全部扫去,露出月台之上青色的山石,就像奔波劳累的一天,总算看到了能够休息的一片空间,终于微微舒了一口气。
她与问岚真人同路,在靠近忘忧洞府不远处分开,感受问岚真人御剑遥遥飞远,白萱才缓缓落入自家的洞府月台之上。
“真人,回来啦!”灵树童子听到脚步声,立马迎了出来。
白萱颔首,和他一同进了洞府。
整个洞府已然又换了新天!
大厅又扩大了一倍,重重素纱如同层岚叠嶂,影影绰绰好不仙气,洞顶又镶上好几颗明珠,温柔的发着光,将素纱叠嶂映出些许暖意。
归鹤童子正站在一层素纱后面,薄薄的纱幕被白萱进入洞府带起的风吹起,带起倩影摇荡,她竟如同一只白鹤要飞走了一般。
“真人!”归鹤童子听到二人进来,忙撩了纱幕走了出来,朝白萱笑道:“一切都备好了。”
她说着,便引着白萱走到东北角的一个不起眼的石墙后,穿过一个洞顶被凿开的极高的长廊,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
白萱眼前一亮!
这般容量,正是自己先前告诉他二人的体积,足够小烛躺进去,还能飞起来绕一圈!
“很好。”白萱不吝赞赏的点头。
归鹤童子望着偌大的山洞,笑道:“说起来,还亏不了那一位的帮忙呢。”她说着指了指山洞顶端,正倒悬着,一圈砸在一块大石头的器灵。
那块巨大的山石,应声而碎,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器灵……正暴力开洞!
白萱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难以描述的神色,就见归鹤童子一脸崇拜道:“她好强啊,上一次那个石兽突然从石缝里钻出来,也是她赶跑的呢。”
白萱的神色,更加难以描述了。
她一直搞不懂器灵,所以这一次,她依然也是完全猜不透器灵为什么大发善心,不但帮忙开辟洞府,还赶走石兽,护卫洞府。
算了。白萱这一天够累的,也懒得再动脑筋,便从长廊走出,回了大厅,往其中一个铺着白狐皮的小榻上一挺,一动也不想再动。
闭上了眼睛,烦扰之事却依然不会消去。
狄师嬟那封信,极力克制的语气后面,是惶惶无措。白萱何尝看不出来。
还有问岚真人从收到信后就再也没展开的脸庞。
鸿道仙尊极其仓促的离去。
更别说修士们提到凤凰时避讳的神色,阴阳谷在昆仑诡异的地位……
种种一切,都止不住往外蹦,撑得白萱脑子都要裂开。
白萱感觉,自己几乎要陷入梦境了,歪过头,柔软的白狐皮在脸颊上摩挲,让她只想把一切丢到脑后,先大睡一场。
朦朦胧胧中,筑基修士敏锐的神识,却让她听到一些细碎之语。
那是归鹤童子和灵树童子躲在不知那块纱幕后的低语。
……
“……纸鹤里写的是阴阳谷有了新谷主……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人敢去坐那个位置!”归鹤童子压低声音,似乎打开了一个纸鹤,在看里面写的内容。
“哎呀,别冥道尊,这不是和真人有内什么的那位么……”灵树童子的声音压得也低,他似乎也瞧见了纸鹤上的内容,声音骤然抬起,瞬间又低下去,仿佛他的嘴被一只手捂住一般。
接着,便是归鹤童子的一声:“嘘——!”
……
白萱实在没法装作没听到,只好睁开眼,叹了口气。
于是,她就看到坐在不远处一条小栏杆上的器灵,光着脚,悬空的双腿晃荡着,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让白萱心里咯噔。
器灵一高兴,自己准没什么好事!
……
“……阴阳谷现在都翻了天,那些灵兽大人斗的不可开交,别冥道尊去了,真的能压得住吗?”归鹤童子似乎在来回踱步。
她虽然压低了声音,依然能听出着急之意:“就算压住了,少不得又得得罪那几位极难管的,到时候他们再神凤尊上耳边一告状,唉,别冥道尊又要遭殃!”
接着便是灵树童子的劝告:“别冥真人不是凤师么,说不定这次不会的……”
“你没在阴阳谷呆过,你不懂!”归鹤童子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就算去个仙尊,神凤尊上也不会高兴的!唉,只要是人族,都不配在一个妖族聚集的地方当头儿吧……”
说到最后,归鹤童子的声音终于低到听不见。
白萱这才缓缓从小榻上坐起。
一尊石棋台盘,正好放置在小榻和栏杆中间,白萱的目光在平滑的棋台上流连而过,才落在器灵身上。
“现在这场面,你很乐意见到。”
器灵歪了头,略想了一回,点了点头。
“但是妖族在青冥界已经式微,人族不会再和妖族有什么争端了。”白萱双手撑在白狐皮上,缓缓站了起来,“迁魔也已魂飞魄散,人族亦不会再堕魔自相残杀,你想见的结局,恐怕是要落空了。”
“迁魔确实死了,人族可不是因为迁魔才堕魔的呀,”器灵嘻嘻一笑,将眼睛瞪圆又大又圆又无辜,道:“你不知道吗,人族堕魔,是因为那个女魔头呀。”
她说着,从小栏杆上跳了下来,走到棋盘边的蒲团前,盘腿而坐,掰了掰自己雪白的脚丫,光看表面,宛如一个单纯无辜的人族少女。
只有白萱才能感受到,她外表之下,那单纯的恶毒。
好斗、好战、没有任何爱恨情仇,全心全意想的都是,唯恐天下不乱。
白萱估计现在自己去点一把把阴阳谷烧了,她都会在一旁兴奋拍手,“烧的好,烧的妙,白萱你真呱呱叫!”
“女魔头已经死了几万年了,”白萱走到棋盘对坐,也盘腿坐下,盯着器灵水灵灵的小脸,笑道:“我很确定,她已经魂飞魄散,连尸骨都不剩下一根。”
器灵大概是不会下棋,她伸手在棋碗里胡乱搅着,一直胳膊撑在棋台上,无所谓道:“死了就死了呗,一个女魔头死了,说不定又会来第二个呢。”
胡搅蛮缠!
白萱眯了眯眼睛,相处久了,她对器灵不说多么了解,但器灵的行为逻辑她还是能看出一些倪端的。
器灵确实单纯,尤其在某些心计上面,当遇到她不想透露的事情时,她惯会两种方法,一是转移话题,二是胡搅蛮缠。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真正像一个正常的小孩子。
“你的神情告诉我,女魔头,不会有第二个。”白萱也无所谓道。
器灵搅在棋碗里的手顿住了。
哼。
她撒手便将棋碗打翻,洒了一地的深蓝色的水晶棋子,“不会有第二个又怎么样,但想要堕魔的人族是不吝一切代价,回去创造出第二个的!”
器灵说着便开始冷笑,“就算创造不出第二个,还有方法把第一个女魔头唤回来呢,你不也是已经死了,又被你这具躯体的原主献舍才救回来的么!”
她毫不留情的戳穿了白萱的来历,让走到附近的灵树童子和归鹤童子目瞪口呆。
本来他们两个听到吵闹声,掀开几层纱幕想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就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你不也是已经死了,又被你这具躯体的原主献舍才救回来的么!”
——忘忧真人死了?
——被献舍才救回来?
那眼前的忘忧真人,还算是忘忧真人吗!他们只知道有夺舍,从未曾听说过献舍之说,都是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白萱听到器灵的话,脑海之中却是真正爆了炸,她一把摁住棋盘,跪坐起来:“把第一个女魔头召唤回来?什么方法!”
“我已经说了,献舍啊。”
器灵斜蔑了一眼白萱,嘴角终于勾起旗开得胜的笑弧。
啪!
白萱回身,手肘碰到了自己这边的棋碗,也将棋碗打翻,又洒落了一地的白色水晶棋子。
献舍,原来是献舍。
白萱忍不住喃喃,“真的有人心甘情愿献舍给一个女魔头吗?”
呵呵。
器灵乐呵道:“你这样的都有人愿意献舍给你,人家上古叱咤风云的第一女魔,难道还不如你?”
白萱最讨厌器灵这般冷嘲热讽,忍不住拍案而起,吼道:“闭嘴!”
器灵见白萱发怒,终究是不想再被她关起来,便撅了噘嘴,离开了蒲团。
——闭嘴就闭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