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桐，你想要的，本君都会给你，即便是，本君的命。”
银树下，我呆滞的看着紫衣仙人离去的背影。
绾桐，你想要的，本君都会给你——明明是一对让我震惊的话，却是在回荡脑中的那一刻，一丝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可这句话，怎样也记不起来，究竟在什么时候听过。
街上的热闹，倒是没有消减，大红色的灯笼流光溢彩，我独自走在大街之上，刚才那一瞬间，晃了神便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跟丢了。
果然，我不但不是做战神的料子，连着随从，都做不好
我寻了一方青石台阶坐下，脚下的积雪被我踏踏实实的踩了几脚，拢了拢自己的斗篷。夜深了，虽是人烟热闹，可瞧着街上的灯火，越发觉得孤独的慌。
“听说，柳家的小姐要在新年夜中子时在前面的绣楼抛绣球，公子哥们今晚都赶去看了热闹。”
挎着篮子大婶和善的同一旁的卖花小姑娘道，二人从我面前走过，只落在参差不齐的脚印儿。
明明，明明我没有做什么，可为什么每次回想起帝君那携着忧伤的眼神，就有一种愧疚感，我明明没做什么呀……
子夜还未到，似乎天公也不作美，洒下点点滴滴的白点儿。
瑞雪兆丰年，人间的百姓自然是喜闻乐见，只可惜，夜半三更的，这外面的确寒了些。一双素白的绣花鞋上踩上泥渍，我委屈的跺了跺脚，将脚下的积雪踩的更加紧。
“我才不信你是东岳的帝姬，东岳帝君当年可是追随天帝大人所向披靡，生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只蠢猪。”
街上的红灯笼灭了两盏，有些暗，本是喧闹的西街，人儿都赶着去东边看绣楼招亲了。我拢着斗篷，窝在墙角，耳旁好似又响起了当年那个清泠女声。
我自幼便不爱习武，却偏偏爱一些舞文弄墨。亦是因为家族显耀了些，我阿爹从小便将我捧在手心中护着，东岳的仙人都宠着我这个小帝姬，即便是无法无天了些，自然是无人敢多说上一句。
三百岁那年，我还是个总这两个角的小女孩，阿爹阿娘带我去木族游玩。那时候，我蹲在池子边看着鱼儿游来游去，突然水面上多了一抹好看的身影，我抬头寻了过去，只见一个仿若瓷人儿一般精致的姑娘，看着比我还要小上不少岁。
“诺，你要吗？”我捉了尾小鱼，捧在手心中递给了她。
那时，我很小心翼翼，生怕将那个漂亮的妹妹给惹哭，可谁知，那个小妹妹却是个面瘫，届时她极为冷淡的瞥了我一眼，扫了一眼我的装扮，出口喝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如此蠢笨！”
我很是诧异，她，不过是个孩子，甚至还没有我的年龄大。若是我料想的不错，当年我同她一般年纪的时候还被阿娘抱在怀中喂糖。可她眸中的寒冷，那股子傲气，却是我所望不及的。
还未等我收回手，她便挥袖子将我掌心的那条小鱼给打翻，鱼儿落在梧桐落下的树叶上，跃了两下，便吃力的躺在叶子上。
我慌忙的提裙子蹲下，想要拾起来，却闻得头顶那个还带着奶声的女孩道：“不许捡。”
我心颤了一下，有些没出息的怯怯抬起头，小声问道：“为什么？”
那小女孩着了一身粉色的仙袍，看起来模样不大成熟的走到我面前，一双绣花的粉面小鞋映入我的眼帘：“你是哪个仙人的童女，竟然敢问我为什么。”
那时候，我晓得她一定是有身份的姑娘，说不准便是哪一族族长的千金。便想着自己好歹是东岳的帝姬，于是不理会她，自顾自的提着裙子，将那鱼儿拾了起来，送回了湖泊中。
我道：“我自幼阿娘便教育我，这四海八荒的生灵皆是有慧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哦？”那小姑娘精致的脸上突然扬起一抹耶挪笑意：“本姑娘从来不信这等狗屁话！”讽刺道：“向来，只有弱者，才会怀着慈悯之心。”
我没想到，她小小年龄便如此戾气旺，只好踌躇着找个机会溜之大吉。
“我阿娘这时候应该要来寻我了，我先回去了。”
脚步还未迈出去，只听身后女孩道：“慢着，你不会是哪个神君家的孩子吧？为什么，我在你身上看不见灵力。”
我顿了顿，那时候隐隐觉得手臂颤抖，我自幼身子便不大好，虽是到了三百岁，可依旧得靠着阿娘阿爹素日里用灵力养着。便是因为这个关系，如今我的灵力咒语用的倒是炉火纯青，可用剑却生顿。
“小姐你想多了吧。”心如平波秋湖，荡起涟漪。
我踏出步伐，想着早早离开便好。却未想，身后的女孩突然从袖子中飞出三尺红菱来，那红菱极快的缠着我的身子，身后的人手腕用力，便将我狠狠的扯了过去，摔得厉害。
“你干什么。”我被她激怒，虚弱的从地上爬起来，袖子上染了不少污迹。
“我没干什么，是你太没用。”她不徐不疾的走到我面前，矮了我半头的个子看着那样娇小。“的确够蠢的，也不知哪个神君养了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女儿。”
那时的确年少无知了些，想都没想，便觉得心中委屈，愤然道：“我爹是东岳帝君，我不是神君的孩子，还望妹妹你说话注意着些。”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竟然能口口声声道神君的孩子没用，身份一定非同小可。可说既然是说了，自然也要为后果承担责任，后来，我被她推倒在地，她鄙夷道：“我才不信你是东岳的帝姬，东岳帝君当年可是追随天帝大人所向披靡，生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只蠢猪。”
的确，我是只蠢猪。甚至到如今，还要靠着东岳女君的身份在八荒立足。当年的西海殿下如此，帝君也是如此……
我不过有一个女君的身份，有一张和他爱着的人相似容颜罢了……
小雪打在我的斗篷上，浅黄色的绸缎上落了雪点儿，昂起头，一朵雪花落在我的眉心，渐而化成小水滴，从眉心流了下来。我伸出手，掌心微凉。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流下来，还有淡淡余温。
“如果，没有这张脸。没有绾桐女君的这个身份，谁还会在乎我？”
自从无渊海一劫后，我便变得多愁善感了些，毕竟，一个人在经历生死擦肩后，总会悟到些道理。
譬如，很久以前，我以为凭借着自己举世无双的美貌，自然会引得四海八荒众仙的垂涟。可是后来我才晓得，美貌比之权贵，孰轻孰重，那些仙人的脑中都明镜儿似的。
之所以从我两万岁稍稍成形时，便有八荒各路神君踏破门槛提亲，也在我穿上喜袍时悟到：若是能娶到一个才貌与权贵并之的姑娘，他们何乐而不为。
“小姐，今儿个可是新年，那些商家小姐们都赶着去东街看热闹了。”店家搂了一坛子好酒放在我的桌上。
“太热闹了。”我掩面咳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老板把你这儿的陈年好酒多给我来几坛子，这会子下雪，外面有些凉，老板不用管我，我自个儿会回去。”
那老板布满沧桑轮廓的脸上浮出担忧：“小姐一个人在这街上，难道没有带上家奴仆人吗？”
我拿起酒壶，自顾自的斟了杯酒，笑道：“没有，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此时，还没有到深夜，灯笼浅浅的光芒衬着飞雪纷飞。西头闻得炮仗声，还有浅浅的欢笑声。
“今年，又是一个人。”一杯浊酒入腹，身上暖和了不少。斗篷上洒了两片雪花，看着很纯洁。
一开始朝着闹着要出来玩的白玉，被长鸣的麒麟兽半路给拐了去。听说，长鸣的百花会如今到了落幕的时候，那儿做了不少甜点心。其中，便有白玉爱吃的萝卜泥。
这百年以来，似乎已经熟悉这种浅夜独自饮酒看别人欢笑的场面。
姻缘神君曾说过，缘分乃是上天注定，有些人错过了，便不止是一辈子的事，也可能是生生世世……
与之神仙来说，生生世世，莫过于漫漫仙途永无止尽的繁华路。
“绾桐，你想要的，本君都会给你，哪怕是本君的命。”
我曾在想，这句话，帝君终究是想和我说，还是想和青扇说。
脑中漾起当日的无善宫后梨花园子中，他身影高大，揽着我的腰，仔细认真的教我习剑……
“用剑之人，先要用心。”
曾经有些时候，我真的用了心，譬如，我给他带了桐木面具，虽然明面上说的是怕他被人拐了去，而事实，却是我觉得，初见帝君的那一刻，我便有种似曾相见的感觉，说不上来是哪种感觉，亦说不出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泰半是因为心中不自在，才寻了个借口让他带上面具。
我常以为，人有时候会迷茫，会不知所措。却未料到，神仙，也会有迷茫的时候。
“绾桐，你难道不是在乎本君么？”
在乎，这个词似乎在我的三万年仙寿中，从未出现过。
“当年青扇元君死的冤枉。”阿娘说，青扇元君她虽未见过，但在仙界也偶尔听到些只言片语，青扇元君对帝君可谓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如今，我便是顶着她这张容颜，即便让帝君大人怜悯，也于心不安。
外面的雪，下的越发盛了，我握着酒盏，瞧着明灭扑朔的灯火愣神。
“有本君在，不会让你有事。”
的确，我曾被这句话感动了。即使是每次被他抱进怀中，也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