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雪落长安,掩住半江瑟瑟。松针上染了银花,大片锦缎压在枝头,风扬花,落在我的发上。
“我只想,见他一面。”
她以内丹交换,想同我做一笔交易。
“你是青湖水君,自有千百种办法能找到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不愿意去寻一寻?”我抱着一丝惋惜问道。
她明眸善昧,笑道:“我不能同她一样风风火火,又怎能剥夺了她离开权利。”
大雪下了整整半天,我撑着伞回到了王府,管家命人取了暖炉过来,接过我手中的伞,煞是惊讶的瞥见我身后白衣女子,“绾桐女医,这位是?”
我抱过暖炉,道:“这位是王妃的姐姐。”
他讶了讶,但还是不做多问,只命人带她去偏房休息。
她冷容道:“先让我去见见她。”
暖香拂帐,轻纱飞舞。玉床上的女子依旧在昏迷,一双薄唇仿若冰霜。“我不本不该来救你,便让你在这人间自生自灭了算,可天命难违,既然我来了,又岂能不救你。只是,你我姐妹这千年的深情,从此之后,一刀两段。”
她迟疑的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眉头微皱,明明是千百般不忍,却又不让人知晓。
“何必这样问难自己。”我道。
匕首划破女子的手腕,她伸出手心,将自己的内丹顺着王妃手腕中处的伤痕摁了进去。
“上神,我本是青湖中捧在掌心的大公主,而她,自幼便是当作储君养着。”她抿了抿唇,道:“可后来,终归她将这种烂差事,交予了我。”
“你,同她?”我轻声问起。
她眉目间携了不少忧愁,嗤笑出口:“我的母后,早在千年之前便归了荒芜,她的母亲,是父君的二夫人。我自幼便讨这位二夫人的嫌,更是九死一生,活到现在。父君仙逝之后,便更加的举步难行。”揽了揽袖子,嗤之以鼻:“她果然是我的好妹妹,为了让我当上水君,不惜下手杀害了我最爱的男人。”
我哽了哽,瞧着她惆怅的样子,难以出口。
“我本是要同他比翼双飞的,可她得知之后,却杀了他。我晓得,那时候,他就躺在我的怀中,染血的手掌极为颤抖的抚摸着我的脸,却生生未和我说上一句话。他走了,我百般无奈之下,只有回去。可我的好妹妹,却失踪了,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我要为他报仇,我要做上水君。”
“天遂人愿,她失踪后一年多,天后亲自下诏,命我接任青湖水君。我封印了整个青湖,囚禁了她的母亲,便是想着,有一日她回来,我一定要亲自为心爱的人报仇。”她身子踉跄,苍凉道:“后来,我才明白,终究是下不了手。可每每午夜梦回,我都难忘他那双染血的手。”她蓦然起身,拂袖凉道:“我不会让她回到青湖,我要让她知道,有家不能回的滋味。这青湖水君的名号,谁愿要谁要,假使能再来一次,我宁愿同他安安分分做一对人间的夫妻。”
“可她毕竟是想让你当上水君。”我开口道:“如果,她真的不在乎你的话,又怎会不择手段,也要让你心甘情愿去接替她的位置。”
她笑的梨花带雨:“可是,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在心爱的人身旁,即使苦着,也心中欢喜。”
墙角的梅花如今正是含苞待放,好似红绸子裹着红豆一般,有些旺。
王爷听说王妃的姐姐拜访,立即便大摆筵席,气色也好了不少。但进房中寻到了她的身影后,又有些皱眉头:“姐姐。”
她嗤笑一声,不在意道:“可担不起王爷这一声姐姐。”
王爷面色和润,道:“既然是隐儿的姐姐,便也是本王的姐姐。”
她笑容有些僵硬,我晓得她此时心中应该不好受。
入夜时分,天气微凉。白玉拢着金炉子痴痴的睡着。
门外的帘子被婢女掀起,我瞧了过去,却见王爷玄衣落雪,正大步走来。
“深夜造访,王爷,难道不怕数九寒天冻坏了身子。”我打趣的奉茶上去。
王爷神情微凉,清咳一声:“绾桐,本王有件事,想问问你。”
我奉上茶,坐于他身侧,笑道:“哦?王爷有何事?”
“雪隐她,究竟是什么来头?”他没有过多的吃惊,只是眸中微微有些光芒。
我拾起桌上未看完的书卷,“王爷,你?”
“今日王妃的姐姐过来,本王有些怀疑,王妃她曾只是山中的一个采花姑娘,可她的姐姐,衣着朴素,但盛气凌人,本王的直觉告诉本王,她的姐姐绝不同于一般人。”他撂下茶,眼神却是时不时的往着我袖上瞥:“本王也甚是怀疑,绾桐你的身份……”
我掀起一页书,假装忧愁:“王爷为何会怀疑绾桐的身份?”
他抿了抿唇,蕴热的气息沉浮不定:“你先告诉本王,王妃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厢房之内,暖风拂过她的眉梢。青湖水君放下珠帘,秉道:“已无大碍。今夜子时会醒过来。”
“子时,还有两个时辰。”外面的天已经有些微暗,唯有银雪映出楼阁轮廓。
“她?”王爷瞧向我,欲言又止。
我淡淡的瞥了白衣仙人一眼,“青湖水君。”
“水君!”他起初格外惊讶,却是将讶然掩在眸中:“青湖水君。”细细琢磨后,猛然起身,双手扣道:“原来是仙人,本王失礼,还望仙人勿要怪罪。”
水君倒是没有怪罪的样子,只在一旁端坐,冷然叹息道:“哼,如今,她该是知道相爱的人分离,是怎样一番彻骨之痛了。”
王爷有些茫然,我起身安抚道:“无事,水君只是同王妃有些哽罢了,等王妃醒过来,自然会清楚。”
白衣女子抬头明媚眸光如滚烫琉璃:“如果,小神猜的没错的话,姑娘应该是东岳女君绾桐殿下。”
话中没有太多的起伏波折,想了想又道:“小仙不会将君上的行踪泄露出去。”
我闷了会,勉强笑道:“如今天界若是得知我的行踪,定会派人过来追查,只是本君不明白的是,那太子殿下便是认定了本君这块肥肉么?”
一旁玄衣王爷眉头微挑,笑道“原来本王的王府竟然一次来了两个仙人。”抿嘴续道:“既然绾桐姑娘有所不便,那便在这王府中住下一段时日,本王倒是听过一个说法,天子脚下,妖魔难旺,神灵庇佑,常常引得仙人驻足。绾桐姑娘何不留在盛京。”
“他说的是,君上既然在躲着天界,自然是留在京城是最好。”
门外突然风雪交加,王爷命人特意在屋子中染了两炉子暖火,自个儿寻到书房批阅公文。
白玉从皎皎银光中冲了进来,蹲下身用着爪子挠了挠自己额头落雪,嘴中一封淋湿的书信被撂在冰凉的地上。
“这是什么?”我蹲下身,拾起书信。
“凤族百花节,长鸣上君恭迎绾桐女君驾临。”
“长鸣?”书信上的确落着长鸣的字,我笑道:“他怎么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了。”
白玉伏地委屈道:“刚刚命仙鹤从九重天送下来的。送信的仙童道,长鸣上君再三叮嘱,一定要送呈君上手中。”
“长鸣上君?”白衣仙人慎思片刻:“是九天之上的长鸣上君。”
我打开信封的禁锢,从里面掏出个金灿灿的小本子,点头道:“就是他,凤凰族原本不受三界所拘,长鸣又算的上凤凰族半个族长,这种事,本不该让我掺和其中的。不过我同他有千年的交情,他恐是我在人间寻不到热闹,给我找事儿看。”
那信封中的小本子,竟然还有重样的,亦是没有署名。我反复斟酌了长鸣的意思,难不成,他是让我再寻一个伙伴一同结伴而行?
“这个?”我朝着白玉问道。
白玉扬起脑袋,略带羞涩:“这个,是给白玉的。”说着,还伸出小爪子朝小本子上挠了挠。
我顿时间嘴角抽了抽,忙收回本子:“去去去,灵兽需要什么请帖。”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我不说话,这副可怜的样子着实惹人怜了些。
青湖水君信步走来,伸出素净的手指从白玉脑门前的那嘬红毛拂了过去,片刻之后,温和笑道:“她,是要幻化了。”
“要成人形了?”我欢喜的将她扯过来几分,摸了摸她的脑袋,着实灵力酌手的很。
“真的。”白玉委屈的眨巴着大眼睛,伸出爪子撂在我的手心上:“白玉真的快成人了,长鸣上君说,他家的麒麟也幻化了,等过几日,一同给我们办成人礼。”
彼时本君心中满满的一个心酸啊,默然的捧了杯热茶两眼热泪盈眶,吸了吸冰凉的鼻头,大喜若悲:“不容易啊,你终于能幻化成人了,这样本君就不用日日对着你的狐狸毛打喷嚏了。”
青湖水君好似懵了,过了许久,才尴尬道:“君上,你对它……”素白修长的手指朝她指道:“你对它……”
白玉挣扎着从我的怀中跳了下来,翻了个白眼:“本灵兽可是有洁癖,公主她总是嫌弃本灵兽的体香,诺,你闻闻。”她用爪子抓住青湖水君的长裙,水君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缓缓蹲下身,白玉抓住她的长袖子,一边道:“诺,你闻闻。”
“……”
果然不出本君的意料,不过片刻,本是肃然的青湖水君竟然一连的打喷嚏。颤颤道:“白玉,你的爪子里究竟藏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