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善宫外,清源真君心急的拉住司命大人的袖子,道:“帝君可有传唤?”
司命大人容色冰凉:“帝君大人有命,请真君。”
大殿之上,紫袍仙人凝神绘着苍苍之竹。提笔之间,清风扬起墨发,眉头微拧。
“还望帝君大人救救莀奚,小神定当为帝君大人终身效犬马之劳,在所不辞。”真君屈身而跪,焦火燃眉。
紫袍仙人落下笔墨,抬手揽袖“红尘宫那件事,本君无能为力。”
九天帝君向来不问三界之事,此次红尘宫被封印,帝君不愿出手搭救,自然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清源真君有些闷,他除了帝君,还能抱着一丝希望去求谁……
良久,那执笔的神君停下画上动作,一缕幽香自桌前香炉子里袭了出来。冰凉且寒的声音飘飘然而来:“姻缘神君乃天庭命官,本君虽位居帝君,但朝堂之上,做得了主的唯有天帝。”笔锋婉转收墨,续道:“可曾去天帝宫中求上一求?”
清源真君有些懵,帝君这是在教他法子?自打追随帝君之后,帝君行事如风,每每都是快刀斩乱麻。自然,帝君不愿插足的事,即便是天帝亲自开口,也未免请的动。
“暂……暂未”算的上天界威风人物的清源妙道真君终于有些顿,他为难的想了一想。若是去求天帝,或许还有转机。可若求了天帝,这件事便满天界皆知,莀奚不过是一个女子,名声这回事,对女子太为重要。况且,下令的人乃是天后,即便是求了天帝,天帝心软放过莀奚,便也拂了天后的面子。这档子事,着实为难。顿了好一会儿,才拱手道:“红尘宫乃是天后娘娘亲自下旨所封,小神惶恐,担心兹事体大……”
像清源真君与姻缘神君这些经由凡人修炼成仙的神君,最不能沾惹的便是天条。
可他俩,恰巧惹了天条中最不该惹的那一条——暗生情愫。
彼时月光朗朗,桃林之中云烟缭绕,花叶摇曳,翩翩飞舞。
姻缘神君莀奚于桃林中抚琴,转身却见脸色微红的真君大人,有些惶恐的起身行礼:“莀奚拜见真君大人。”
清源真君可是攒了好几日的相思忧愁,如今见到了真人儿,便更是心慌不知所措。连忙回道:“快免礼。”
莀奚有礼道:“真君,请。”
便是在如此良辰美景下,二人把酒言欢,倒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可偏偏那时清源真君突言想听神君抚琴一曲,姻缘神君屏退侍奉的仙人,起身取琴时,却因这酒力冲头,身子一晃,踩住了自己的裙摆。
身子微侧,清源真君眼光极好的瞥见,身手极快的起身,接住,搂回来……
恰恰此时,景鸿公主身旁伺候的女官玲珑奉天后之命去红尘宫取姻缘册子,本是打算给远亲西海龙女指一桩称心的亲事,遇上这事之后,那玲珑女官顿时羞红了一张精致的小脸蛋,急忙返回宫去,便将这档事禀报了天后。
天后震怒之下,下令封印整个红尘宫,却未对他做任何处罚。
他自个也知道,天后娘娘是顾忌帝君大人余威,才不做声色。毕竟,这几万年,清源妙道真君乃是帝君座下最得力的干将,整个四海八荒,能对他斥之言语的,唯有九天帝君大人一人。
帝君笔下的苍竹已然成形,竹叶上躺着两滴露珠,远远望去,那叶子上的露珠似乎要坠下枝头,浸湿宣纸。
“深夜造访女仙寝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绛紫色宽袖落下,帝君放下笔,细细观摩画案,眉眼略带喜色。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此时清源真君生不得自己在云朵中挖个坑,将自己活埋了。忍住心口汩汩痛楚,帝君大人啊,您老人家可是生来仙胎,纯正的神仙血统,哪比得上咱们这群半路修仙得道白白捡了个真君的神仙。嘴角狠狠抽搐几次,咽了口冷气压沉声道:“小神疏忽,不该深夜造访。但小神初心乃是只想同姻缘神君叙叙旧罢了……”
他同姻缘神君莀奚的事儿,帝君早早便知晓,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几分。往前的事儿,帝君大人也是闭上两只眼睛,任他们发展。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希望如今的天帝,是帝君大人。大人公私分明,自然通情达理。哪像如今的天帝,平白无故非要整出个凡尘神仙不得私相授受。
想到如此,清源真君更加悲切的瞧着帝君,可怜兮兮:“大人,小神有罪。”
届时帝君煞是镇静的瞧着殿中苦苦哀求的男子,冰凉开口:“嗯,真君叙旧的方式,有些特别。”
真君愣住,一时间被帝君噎的说不出话来。
那日天气尚好,悠悠而下的银杏叶,有些凄清落寞。
“琅嬛阁送来了不少古书,女君上闲暇时倒是可以打发下时辰。”玉诔命人将书册子撂下,眉眼欢笑道。
我慵懒的侧卧在香榻之上,瞧着窗外蹁跹飞舞,簌簌而下,有些忧伤的抬袖提了提遮身披风,道:“在一旁搁着吧,本君再睡会儿。”
连日来的起居不定,脑袋有些迷糊,便时时想着瞌睡……
“是。”玉诔命人将书搭在书架子上,便命人在屋子中燃了香,自己退立一旁。
屋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有些难受的抬起沉重眼皮,小声问了一句:“门外,怎么了?”
玉诔朝外探视一眼,凝眸道:“回君上,是清源妙道真君在府门前请罪呢。”
“请罪?”我不疾不徐的提起披风,坐起身子。玉诔小步过来扶住我的身子,道:“君上日前一直睡着,下官亦不敢扰了君上的清净,方才见君上有些苏醒,才敢禀报。听说昨夜红尘宫中出了事,恰巧这件事又是与妙道真君有关。真君一早儿便来宫中求见帝君,说是负荆请罪来了。”
我有些迷糊,从一旁摸索到梳子,握在手中。“负荆请罪?帝君可有召见?”
玉诔从我发髻上取下一枚钗子,银发翩然落下。她低声道:“帝君倒是召见了,但并未有旨意。所以真君就跪在无善宫门前,求帝君降罪。”
那时,无善宫内的小仙人便争着吵着去见这一幕,司命诚然有些为难,惋惜道:“帝君大人早已不问朝堂之事,可真君这档子事,偏偏只有帝君大人才能解得了。”
“天界的天条固然森严,可不过是抱了一下罢了,何来这样严重?”我扯着自己的袖子,赏着袖子上纹下的梨花。
司命道:“早万年之前,天帝担忧凡间修炼而来的神仙会因红尘往事断了修为,特意设下这神仙不可动情一天规。虽说妙道真君随帝君万年有余,天帝天后多多少少会顾忌帝君大人的颜面。可那姻缘神君,恐怕要遭难了。”沉了沉,才继续道:“帝君大人尚有为难之处,这万年间倒是没有见到真君求帝君些什么,这一次,真君知道帝君为难,跪在府前,只求帝君降罪。”
我有些惋惜,姻缘神君尚在大好年华,痴男痴女们做些什么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怕只怕,天后若是执意降罪姻缘神君,固然是天帝不忍,也要多多少少受几分苦。
我提起长裙,朝着那月白色身影走去。风下的青年,眉宇坚定,眸光寒冷。
“何必呢?”我不忍的开了口。
他剑眉紧了紧:“君上或许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有多么痛苦。即使不能在一起,她在我心中,仍旧是最重要的。如果不能让她平安,本神愿意,同她一起受苦。”
凉风习习,掀起我背后的雪发,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喜欢一个人,痛苦?这种感觉,我的确没有尝试过,即使是在长鸣不愿认我的那一刻,心中也只是委屈,算不得痛。
“君上,帝君有请。”玉诔在我身后小心提示道。
我一晃神,竟然忘记了是因为帝君大人宣召才路过这地方,连忙整了整衣襟,道:“真君,也许你说的,本君着实不明白,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抬起冰凉的目光,我扯出一抹淡笑,同他点头。
司命大人一旁玄衣飘动,恭敬的同我二人做了个礼。
彼时帝君府的梨花开了整整一大片,茭白如雪。我折下一朵放在怀中,拂掉一片枯叶“花开花落,没想到,天界的花,也有凋零的那一刻。”
帝君大人放下手中书册,正襟危坐。“因果轮回。”
浅浅的四个字,却是别有一番含义。我坐会他的身旁,将手中的梨花递了过去。“绾桐以前在人间,倒是见过不少奇花异草,可有些花,偏偏是不会结果的。若是花期过了,便凋零落红化泥。”
大手从我头上扫过,扫下一片花瓣,“绾桐,你是想让本君出手相救?”又是浅浅道了一句,我抬头看他,眉峰微扬,嘴角含笑。
我点头,颔首道:“绾桐不知道该去求谁,绾桐觉得,能求得只有帝君。”
“哦?”他笑意渐深,“你与那姻缘神君只有一面之缘,为何要求本君救她?”明亮的眸中光芒熠熠。
我颔首有些咳嗽,他斟了杯茶放了过来。我道:“绾桐觉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并没有错。”
我不知道他如今想着什么,只是看着帝君大人面色柔和,见我喝完一杯茶后,暖意的手掌贴在我额头上试了一试,脸色蓦然寒了下来:“发烧了。”
“嗯?”我呆呆抬头,他眸色微凉,起身将我抱起。便是这简单却看似寻常的动作让我心口猛然一惊,没待我说些什么,帝君那蕴热的气息便打在我额上:“本君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