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一次心疼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原本该同他形为陌路的。
“若是觉得委屈了，就哭出来，我还在你的身边。”
他试着用心哄一个人，抬起手，思索许久，才敢将手放在她墨色绸缎般的发上。一片落花掉落在她的发梢，她抬起晃晃的两只眸子，“师父，不要再离开卿卿了，不要再离开了。你若是走，就将卿卿一起带走吧。”
“好。”他的话，是那样温和，那样柔情。
红尘宫一夜，离太阳升起还有好几个时辰。桃园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味，她在他温暖的怀中睡着，他将她往自己怀中搂紧几分。
明明知道她心中的人，不是自己，为何要这般对她？
后来，真君归根究底，也晓得了自己的心中，是真的对她一见钟情了。
他从不信什么一面之缘便能生出情分来，真君一直觉的，司命大人这人说过一句话：缘分，是要看运气了。他虽有千千万万次好机会，可那些天界的神女们，丝毫不能提起他的兴趣，看起来倒是比人间的庸脂俗粉还要无趣。可唯有她，只远远的瞧她一眼，就注定自己一颗心要为她悬着。
夜色拢着烛火，那昏昏暗暗的灯盏摇曳，她艰难的想要睁开眼睛，他却抬袖遮住她的眼睛：“不要看，卿卿。”
她迷迷糊糊中拽着他的袖子，喃喃道：“师父。”
无善宫中，帝君大人刚刚命人修缮了藏书阁，他倚着栏杆，看着浮云绕顶。
司命施法修补着古书残缺的地方道：“你近日是怎么了，看着一点精神也没有。”
他嗤笑一声：“能怎么样，或许是昨夜喝酒喝残了。”
“酒？”司命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烈酒”
真君觉得这几日司命是故意找他茬的，不管看见什么都要在前面加一个“烈”字。
不过他实在是没心情同他比试一番，若是换做往日，他定是要提枪在撂在他面前吓唬吓唬他。
只是，司命虽然是个文官，可是颇得帝君大人赏识，他还未入九重之前，便听说无善宫中有个司命大人，乃是帝君大人面前的红人，司命倒是算的上他半个前辈。
“本君昨日去榀渊那宫中瞧了瞧，他如今正在整理已经仙逝的那些神仙画像，本君原是打算偷一副过来观摩观摩，却未想发现了一个稀奇事。”
他从栏杆那边跃了过来，道：“什么稀奇事？”
“你入九天不到千年，应该不晓得以前掌管月宫的那位上神，说起来也可惜，自己放下仙躯，离开九天，跃下斩仙台。”司命看似漫不经心的讲述，实则是故意对他循循善诱。
“月宫那位上神？有什么可稀奇的？本神初入九天的时候，倒是听过师尊大人提起过，没见过样子罢了。”
司命挥笔潇洒：“你呀，是不知道，前几日见到的那位美人儿，正是他的徒儿。”
徒儿……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又一阵颤抖，原来，她那夜唤的人，是他……
他抿了抿嘴，故作不在意问道：“许是个俊美的男儿，不然怎么能调教出如此冷性情的徒儿，你赶明儿将那画给盗过来，让我也瞧一瞧。”
司命瞪了他一眼：“别使唤本君做什么坏事，咱们好歹是无善宫的人。”
对啊，无善宫是什么地方，八荒的神仙费劲心思都不能踏进一步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这里面有一位帝君，上古时第一战神，单凭名号，都能让八荒的女仙为之痴狂。
不过帝君大人可不像他这样风流，帝君向来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加之那万年不改的容颜，让他都要自愧不如。他自诩八荒数一数二的美男，可到底是在帝君之后。
他去太真殿时，已然是几个时辰之后，榀渊真人的画卷挂满了大殿。
“这稀奇事，便是本君以前倒是没有发现你与那月宫的上神长得差不多，昨日一看，倒是将本君也给惊着了。”
“我真的，和他那样相像吗？”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为一个女人魂不守舍。
榀渊真人慌慌张张出来迎接，广袖扶风：“不知真君驾到，有失远迎。”
案上的雕花茶盏一阵扑鼻的香味，他顾不得吃茶，连忙道：“榀渊前辈，今日来叨扰皆是因为小神有一疑惑。”
榀渊真人慈祥笑道：“榀渊虽游离三界，见得也算多。可请教一词万万担不起，真君可是有现成的人不去拜访，来找老夫恐怕要失望了。”
“现成的人？”
“帝君大人。”榀渊笑道。
他摇了摇头，抿了抿嘴道：“恐怕这件事，非榀渊真人不能了。帝君大人向来清心寡欲，小神不想用这些俗事来叨扰帝君。”
榀渊也不便多说，只拱手道：“愿闻其详。”
他放下杯盏，凝重道：“听说榀渊前辈以前乃是掌管三界姻缘的姻缘神君，后来新神君上任之后，前辈便过着潇洒快活的事去了。小神今日前来所来便是为了如今的这位姻缘神君。”
榀渊慈祥的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原来是为了宸溪啊。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前辈可否告知在下，月宫上神是何人？”
榀渊抬指在那众多画作中指了一指，其中一副便自个儿飞了过来：“月宫上神，青衣上神他早在很多年前便坠入斩仙台，自生自灭去了。”
那画作缓缓打开，画上青衣男子一手置在身前，一手垂下。
榀渊笑了一声，道：“还不是这样相像，不过真君你这眉眼倒是同他有些相像，若是以假乱真，旁人的眼中恐怕一眼便能辨别出来。”
他无奈浅笑：“若是醉了酒，说不准便像了。”
榀渊真人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怜了这样英俊的一位神君，年轻有为，掌管月宫潮汐这样久，从未出过差错，却终究是未脱离七情六欲。”
“此话怎讲？”
榀渊挂好那幅画，“当年，宸溪还是月宫中的一位普通神女，命唤卿卿，是青衣上神的徒弟。只可惜，这丫头，业障太深。痴恋自己的师父，而那时的青衣上神，又与她日久生情，两人你来我往，一回生二回熟，便酿成了大错。”
天界的规矩向来严谨，容不得任何人松懈，他起初来九重天的时候，头一次便觉得，这凡人向往的天界，倒是不比人间自由。
好在，他跟了一个好上司。帝君的无善宫中不会有太多的规矩，帝君大人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自个儿解决。
“后来，神女历劫，却因为触犯天条，天劫在所难免。上神担心神女会在历劫途中被天雷伤了性命，便不顾天帝天后的旨意，执意冲进天雷中，替她受过。”
言至如何，他更加的心疼这个孤独了千年的女子。“后来，青衣上神如何了？”
“抗旨不遵，向来只有一个下场，况且他触犯了天条。”
他同天帝天后做交易，只要饶过卿卿，他愿意一人承担所有过错。可天界，终究是冰凉的，上神跳下斩仙台的时候，理应入凡转世，永生永世不该踏进天庭。
而宸溪，却被天后的一道旨意，做了姻缘神君。
“老夫当了一辈子的月老，可也晓得，这差事，做的苦。更何况，她还是个小姑娘。天后明面上是皇恩浩荡，给了她修缮宫殿，可那红尘宫，却成为了困住她一辈子的囚牢。”
是啊，那是她的囚牢，是她一辈子的囚牢。
这个牢，亦是她自己愿意坐下去。
花雨纷纷扬扬，她闭着眼睛，桌案上的檀香焚出淡淡的香味，指尖扫过琴弦，曲终泪落，风扫残花……
“卿卿，替师父好好活下去。”
那一夜，是师父回来了吗？她缓缓抬起自己受伤的手指，指上的那段绸布看起来还是那般崭新。他撕开衣袍，替她裹住伤口。
不，师父他不可能回来，师父已经走了，永远的离开了。可手指上的这块布，是谁的？
“回禀宫主，那一日并未有人进过红尘宫。”
她晓得自己面前不是幻觉，可是明明没有人过来。或许，这一切，都是天命罢了。
“拾一些落花做成香料，这残花，可惜了。”
残花，也曾辉煌过，也曾有最绚烂的日子过。
真君恍恍惚惚的回到无善宫时，却逢帝君大人回了府，远远的望着那紫色威仪的背影，他快步走了去，拱手低头道：“小神拜见大人。”
帝君大人转过身，俊美无双的容颜上，紫色眸子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给洞悉一遍。
他晓得，帝君什么事都知道，有些事，不过是帝君大人不屑说出来罢了。
“前几日本君命人修缮藏书阁，阁中今日安置了几把兵器，不妨去看看，那里或许有你想要的兵器。”
人都说，知己莫过于父母，他没有父母，只有师父，以前他以为最了解自己的人是师父，可如今却是帝君。
他在帝君面前不过是一个孩子，他瞧着帝君，也十分的亲切。
帝君与其他神仙不同的便是，他有一颗能包含八荒的心。这种胸怀，旁的神仙大都体现在权利之间。
“多谢帝君。”他恭敬的跪下一拜“小神给大人添乱了。”
帝君负手未理会他，他抬头见帝君已然离去，便慌慌张张的追逐他的脚步而去：“大人，小神……”
他踌躇着如何和帝君说这件事，可是这事却又是这样让他难以启齿。
“本君的宫中，没有太多规矩，你且自己琢磨。”
他没想到自己诚惶诚恐这些天，帝君终究还是原谅了他，并未怪罪，只留下让他自己琢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