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黎夏念应该已经在门边站了好长时间,似乎在想着什么,他开门的动作吓了她一跳,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你、没什么要对他说的吗?不用忌惮我的感受,我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小气了。”
黎夏念摇了摇头,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她知道这件事不是沈诺的错误,可她就是无法面对他,无法原谅他。
那个时候眼看着沈诺和孩子一同从楼上坠落,看着他极力的想要抱紧孩子,她心里是感动的,她甚至以为沈诺也会死掉,她心里是感激的。
看他坐在轮椅上,她也不好受,可她就是无法面对他,沈家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项子恒理解她心里混乱的感受,伸手想要抱她,可指尖刚碰到她的胳膊,她就受惊的小兽般躲了一下,似乎是察觉到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会刺痛他,她抬起头,眼光中流露着抱歉的光芒。
项子恒手悬在半空,有点无处安放,他知道其实她心里埋怨自己的同时也埋怨着他,他不清楚这个复原的过程究竟要多漫长,其实他心里也漏了一个大洞,是用无数愉悦都无法填补的。
他伸手将病房的灯打开,突然的光亮让黎夏念的眼睛有些不适应,刺痛着再度流出眼泪来,她发誓她没想哭的,那些泪就好像泉水一样川流不息。
她闻到项子恒身上有很大一股烟味,沉了口气,朝他伸手,“能给我一根烟吗?”
她需要一种方式来宣泄她的无助,她需要振作,需要坚强,这样的心情没人帮得了她,只能自我调适。
项子恒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摸出烟盒,里面只剩下两根烟,他递过去,就在黎夏念要拿走的一瞬间又缩了一下手。
黎夏念苍凉的笑了一声,“就纵容我这一次。”
项子恒抿着嘴将烟盒塞进她手里。
黎夏念退到窗口,将窗子拉开,清冽的风一瞬间就吹了进来,有点冷,凌晨四点,她看着外面的天光大亮,看着天空的日月同辉,看着穿梭的云、闪亮的星斗,人这辈子,什么事情都要经历,即使在悲伤时间也不会为谁而停留。
她将点燃,因为从不抽烟,只一口她就被呛得咳嗽起来,项子恒朝她快步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远远的看着她。
她是个坚强勇敢的女人,他一直都知道,当年面对他的抛弃、面对夏惠文的自杀、面对黎国智的狠心、面对沈家的刁难、也曾面对过他的生死……那么多的千军万马她都挺过来了,这一次她也一定会走出来。
黎夏念静静的抽着烟,窗外的风景在她眼前全都是虚无的,她想念着每一次跟念惜在一起的过往,那些画面美好得如履薄冰,一碰就碎了。
第一根抽完,她又拿起第二根,点烟的时候手有些抖,好几次才点燃。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从东方冲破云端,金黄色的光芒驱赶了夜的黑,黎夏念将烟蒂压在窗台上、碾灭,深深吸了一口气。
“走吧,去看看念惜吧,她一个人在殡仪馆里,一定会很冷很怕的,去郑重的告诉她,我们才是她的爸爸妈妈,让李闯和钰婷一起,她应该会很高兴。”
黎夏念回头,朝一直站在身后的男人看去,展开一抹笑容,“不要通知其他人,既然外界不知道,那就让这件事成为秘密吧,还有,我想念惜应该会很喜欢大海,我们带她去海边吧。”
她的笑容就像罂粟,比失声痛哭的时候还要让人觉得难过,项子恒没敢在突然碰她,而是小心翼翼的朝她伸出手,“我可以牵你手吗?”
黎夏念犹豫了一下,说实话,她现在对任何人都很反感,她恨不得只活在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她还是勉强的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两个人走出病房,李闯就靠在对面墙上,看到黎夏念那一瞬间眼睛不免湿润,说话声音也哽咽了一下,“你们怎么打算的?”
“夏念打算海葬,我们带念惜去海边吧,她还从来没去过。”
李闯小心翼翼的看向黎夏念,以为听见海葬两个字她会崩溃大哭,很意外的没有,脸上丝毫表情波动都没有,但却仿佛只是一个空壳立在那里,没有灵魂和神采。
李闯极力克制着情绪,连他都要崩溃了,他颤抖着声音,“先带嫂子回家换身衣服再去吧,我开车送你们。”
黎夏念机械的低头朝身上看去,上面全都是血迹,她嗤嗤的笑出声,“是啊,以这么差的形象去见念惜,会被嫌弃的。毕竟是母女相认。”
她的笑让李闯心里发毛,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可他又不敢说,就只能提心吊胆的帮项子恒偷偷盯着黎夏念的一举一动。
三个人驱车回了裕龙花园,黎夏念率先进了浴室,打开喷淋洗身上的血迹,她用力搓,却觉得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直到肌肤都被搓破了她才停手。
她的大脑有些浑噩,只是机械的做着这一切,洗好之后她找了一条洁白的裙子换好,然后取出化妆品,遮瑕霜、粉底,一层层的往脸上涂,将所有憔悴全都掩藏,她从没这么认真的化过妆。
下楼的时候,项子恒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看起来很沉闷的色彩,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神采奕奕’的出现,项子恒楞了一下,“你,真的没事儿?”
“你看我的样子像有事吗?我很好,去见念惜之前我要先去趟商场,第一次以妈妈的身份去,总不能空着手。”
黎夏念拿了车钥匙,“我自己开车就行,你做李闯车子吧。”
“不要,太危险了,我来开车。”项子恒伸手就要去抢车钥匙。
黎夏念闪身躲开,“给我点空间,我不想像个刺猬一样刺伤你。”
她脑子里心里总会冒出一些埋怨、悔恨的话,她怕哪下抓狂起来口无遮拦,明明最爱的人,她不想到最后变成互相伤害。
她也无法解释此刻的行为,就如同精神病一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总之做什么都不对劲。
黎夏念没再多纠缠,快步出门,坐进了自己的车里,项子恒随即要去拉她车门,她转过去,目光逼视,然后一脚油门。
项子恒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李闯的车子开过来,他无奈上车,“跟上去。”
“老大,你别难过,嫂子只是心情不好……”
“她在怨我,怨我那晚没有选择相信她,怨我去广州还跟她冷战,连个电话都没打给她……真是的,为什么我的度量会这么小!”
项子恒蜷缩在副驾驶里,用力抓着头发,他不敢在黎夏念面前变现得太悲伤,因为他是男人,因为他想成为她最坚强的后盾,可不证明他的伤悲就比她少。
就算黎夏念不怨他,他自己都恨死他自己了,有些错误是犯了之后连认错机会都没有的,更别提什么弥补。
“念惜,我的念惜,我是多么的渴望着她的到来,不惜掉包试管婴儿的精子、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不惜四两拨千斤的与沈家对抗……然而到头来还是我输了。”
李闯凝着眉头,吸了吸鼻子,将一包纸抽塞进项子恒手里,“我知道,老大,我都理解,你是我最敬佩的男人,即使一直都在颠沛流离着,也没有放弃对黎夏念的感情,会过去的……”
李闯紧跟着黎夏念将车子停在了商场门口,项子恒连忙整理好情绪推门下车,快速追上黎夏念的步伐。
为了不引起她的心情波动,他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都不敢与她并肩。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童装店,黎夏念不是挥霍金钱的类型,况且他们现在的紧急状况,并不容乐观,可她现在什么都顾不了,她将最近才攒下的那几万块钱全都拿出来,一条条粉嫩嫩的小裙子,一件件色彩艳丽的小衣服,还有玩偶故事书……只要她能想到的,她统统都买。
她知道即使她再怎么做都是徒劳,也知道这只是任性只是发泄,可不这样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些什么。
结了账,她俯身去拿铺满一地的购物袋。
项子恒先于她将东西一样样的拎起来,然后看着她,嘴角动了动,最后却是默不作声。
黎夏念抿了下唇,也是一个字没说出来,突然觉得觉得两人之间没有话可说,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她连忙转身往外走。
抵达殡仪馆的时候,念惜的遗容已经被整理妥善,甚至被化了妆,亦如醒着时那般的鲜活,黎夏念停在门口闭上了眼睛,不可以崩溃,不可以在孩子面前哭,她要让念惜带着她的爱快乐的离开。
她睁开眼,脚步沉重的走进去,一步步的煎熬,一步步的靠近,距离两米远的时候脚步一晃,幸好身边经过的人扶住了她。
她扭头看去,是一位僧人,她连忙颔首道谢,继续往里走。
她的心都在颤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念惜面前的,她将项子恒手里的购物袋拿过来,选了一条白色的公主裙,酝酿了好几次才哽咽的说道,“念惜,我是妈妈,看,这是妈妈给你买的裙子,妈妈帮你换上好不好?”
黎夏念憋着泪,尽所能的微笑着,念惜紧闭着双眼,就好像睡着了般恬淡,她跟项子恒合力帮孩子换好裙子。
她俯身,在念惜脸颊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没有任何一个词汇可以形容此刻她的心痛。
“老大,工作人员那边需要家属签字,你跟我去一下。”
项子恒不放心的看向黎夏念,“你一个人?”
“没问题。”黎夏念目光始终温柔的落在孩子脸上。
两个男人刚离开,之前那个僧人就进了屋,“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