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雪下了一夜,早上还在飘,天地白茫茫一片,仿佛掩盖了往昔所有的不堪。
但悲伤的情绪犹如发酵的红酒,一发不可收拾地弥漫开来。
纪清和昨天晚上吃了药,睡了几个小时,早上起来只是有点感冒,幸好没有发烧,说来确实要感谢宋司晨。
可是却没有什么胃口。
最后,还是宋司晨提议,说是小吃街的那家粥真的很好吃,带纪清和过去。
昨天晚上纪清和表明态度之后,宋司晨选择了逃避,不再主动提起要纪清和跟自己在一起这话,而是打算温水煮青蛙,日积月累的慢慢将纪清和的心给追回来。
是以,对纪清和百般体贴。
纪清和看着温柔到陌生的宋司晨,眉心微颦,却没有说什么。
左右她和宋司晨不会待太久,既然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也不必将话说的太绝,有时候说得太过了,反而会起反作用。
此时的宋司晨根本就没有想到,纪清和在心底已经想好吃完这顿早餐就会离开。
两人刚出酒店,就看到一身黑色风衣的兰钺生伫立在酒店门口,看样子,像是站了一夜。
纪清和愣在原地,就这么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明知道自己和宋司晨是清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幽黑深邃眼眸的注视下,竟生出一股罪恶感来。
纵然兰钺生已经有了准备,但在看到纪清和之后,心还是止不住抽疼。
不过,相对于昨天晚上,经过一夜深思之后的他就沉静许多。
他看着纪清和,缓缓开口,嗓子沙哑,带着疲惫,显然也是一夜未睡。
也是,感情几欲破裂,谁能睡得着呢!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是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他顿了顿,“有些事情,总是要说明白的。”
在兰钺生的劝说下,纪清和终于点头。
宋司晨有心阻止,却担心叫纪清和心生不喜,毕竟昨天晚上话都已经挑那么明白了。
她好不容易对自己有了点起色,可不能前功尽弃了。
那天早上,纪清和跟着兰钺生走了。
他将车子开到了郊区,这个地方并没有多少人,谈起话来也方便。
车停好后,谁都没有说话。
这时,纪清和眼前出现一个食品袋,伴着阵阵香味,“先吃早餐。”
纪清和睫毛轻颤,她刚出门就跟兰钺生来了这里,在此期间兰钺生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唯一可以说明这点的就是他一早就买好了早餐。
只是他怎么就那么肯定,她一定会那个时候下楼吃早餐呢?
不管怎么样,纪清和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她接过袋子,里面是打包好的瘦肉粥和包子,在纪清和很喜欢的那家店买的。
她看了看分量,拿出两个包子给兰钺生,有分出半碗粥,一如往常一样。
兰钺生看着纪清和,顿了两秒,接过包子,眼角有些湿润。
吃完早餐,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包子味,纪清和将车窗摇下散味。
“别冻着了。”兰钺生说着就从后座拿过来一条毛毯,盖在纪清和身上。
她垂眸,看着身上的毯子,这还是当初她和兰钺生一起去商场买回来的。
“说罢,想谈什么。”
兰钺生想说的很多,但是一时半会说不出来,因为要解释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摸出一根烟来,点上,狠狠吸了一口,才道,“回家吧!”
“我说了,我是不会回去的,如果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觉得没有必要。”
“不回家去哪?”
“去哪里都可以。”
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腾一下冒了出来,但他还是忍住了,轻声问道,“去哪里都比家里好?纪清和,你到底还有没有把那个家当家?”
“那我还想问你,究竟有没有将我当做你的妻子,你爱的人,有吗?”她扬起下巴,迎上兰钺生的视线,带着说不出的倔强。
空气陷入短暂沉默,兰钺生起伏的呼吸泄露了他的情绪。
“这件事到底是我错了,你总要给我个机会解释,就算是判刑杀人也需要听证词。”
纪清和突然笑了,语气淡淡,“什么时候堂堂兰总,竟也需要解释了?”
听出她话中的嘲讽,兰钺生并不恼,他知道,她只是无法接受。
如今的他们,感情走到死角。
放手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他也绝对不会做。
他对她的感情已根深蒂固,融入血液,难以剔除。
而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已成为横在他们中间的一道鸿沟,埋在心底深处的一根刺,不管碰或是不碰,都痛不欲生。
兰钺生做事心狠手辣,残忍无情,依着他的性子,不管痛与不痛,他都会狠心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但是他没有,因为他怕,怕自己这一步走出去便是万丈深渊,会摔得粉身碎骨。
最惨烈的方式简单粗暴,却会将她推得更远,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的心中有了一个她,因为她而有了爱。
他伤害她的那些事情,此时演变成双倍,百倍,千倍,在他身上开始游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雪愈下愈大,天灰蒙蒙的,连眼眸都似乎布上了阴霾,跌落泥土,沾染上化不开的晦涩。
兰钺生深吸一口气,掐灭烟,话语哽在喉头,嗓子酸涩无比,“你……有没有想说的?”
当然有。
她想说的话那么多,要问的也那么多。
她静静的看着他,男子阴柔妖冶的面容泛着青白之色,看上去有些森冷,下颌线条僵硬优美,整个人靠在座椅上,看似慵懒,实则紧绷。
他同她一样,都在无措,恐慌,担忧。
接下来的话说的很平静,只是说着说着,就泄露了情绪。
她说,“其实,我初见你的那几面,对你印象并不是很好。纵然你帮过我,许是出于人体本能,你叫我感到危险,我便下意识会躲你。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小,你越是不想见一个人,偏偏撞见那个人的机会就越多,直到你再一次救我,就是我被蓝星绑架那次。”
“我和你之间太过巧合,连和你结婚也是一句话的事情,你确实对我很好,曾经的我为了爱情飞蛾扑火,奋不顾身,我身心疲惫,千疮百孔。是你的出现,是你用时间和柔情告诉我,这个世上还有爱,只是来的慢一点,只要用心就一定会等得到。你用你的爱,修补好我满目疮痍的一颗心。”
“在我病了之后,数不清的舆论报道,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佣人的窃窃私语,包括你母亲她毫不留情的撕开我的伪装,露出我伤痕累累的本质。这么多人都在逼着我离开你,我都没有答应。我知道你更加不容易,你爱的那么用心,那么深情,而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唯一能给你的就是一份同等的爱情。我无惧流言,无惧任何人的眼光,我鼓起最大的勇气站在你的身边。就是想要告诉你,我爱你,所以我愿意。”
“你也是个平凡的人,也会累。两个人的爱情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在走,我应该陪着你一起。你知道吗?每当我看到你眼底的柔情和笑意时,我就会觉得那些议论、辱骂、异样的眼光,竟都成了甜蜜。若不是这些,我可能不会知道我竟然这么爱你。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就对了,我等的就是你那能够温暖整个世界的笑容,在这一刻,所有的困难我都甘之如饴。”
纪清和一双沉静的眼眸像是开出了花朵,美好又沉静,她并没有哭,反而嘴角含笑,说不出的温柔。
“可是,忽然一天,真相告诉我,这些只是一场阴谋,我爱上了我的仇人,那个叫我痛不欲生,夜不能寐,生活在恐惧之中无法安心的罪魁祸首。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该如何分辨?”
“你教教我,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做?”
那一声声的轻语,听在兰钺生耳里,演变成了数不出的无形铁爪,一下又一下,撕扯挖空了他的心,鲜血淋漓,抽筋拔骨。
他的手在斗,牙齿也在抖,他死死咬住牙根,不敢泄露半点情绪,怕被她发觉。
心很慌,很空,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从挡风玻璃看出去,狂风卷起层层飞雪,空中偶尔划过一只寒鸦,拉扯着情绪。
他缓缓开口,有些哽咽,他说,“不说了,不说了。”
说多了都是痛,都是伤,满目疮痍。
纪清和却轻声问道,“你这就听不下去了么?”
她和他心知肚明,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兰钺生有什么办法,他只好顺了她的意,抖着嗓子说道,“好……你说,你说……我听。”
左不过就是再痛一次,没什么的。
听他这样讲,纪清和忽觉没有必要了。
兰钺生不会明白,当她知道她曾经受到的那些伤害、绝望、无助,包括后来的心死如灰,都是眼前这个人所赐之后,晴天霹雳,心死如灰,恐怕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感受。
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又毫不留情的毁掉她。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爱?
她不能忽视曾经那些埋藏在深处的恐惧,根本忘不掉。
那些说不出口的血和泪,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他一把将他搂在怀中,紧紧抱着她,她贴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的那么沉重,那么悲伤。
滚烫的泪水不知从何时溢满眼眶,大颗大颗砸落她的后脖处,所有伪装,瞬间被粉碎。
他说,“是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伤你半分……”
他还说,“兰钺生这一辈子,算计过无数人,逼死过的人数不胜数,若是早知今日我会爱你这么深,我怎么忍心算计你分毫?我三十多年的人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但我对你的爱是真的。如果……如果你对他还有半分情意,请你相信他,好吗?”
从得知真相到今天,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她没有哭过一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在听到兰钺生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泪水毫无征兆落下。
她想,怎么会这样呢?好端端的怎么就变了?
撕心裂肺的痛感游走全身,空气凝结,时间停止。
兰钺生突然有些记不清,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她在他怀中缓缓开口,“从今天开始,你我都各自冷静一下,你继续做你的兰总,我或许会离开北城一段时间,具体去哪里暂时不确定。我爱你,这是毋庸置疑,可是我不敢肯定自己还能不能再继续爱下去,我的心很乱。”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嘴角,咸咸的,有些苦,“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给彼此一些时间,我相信时间会给我们最好的解答,但愿……结果不会太坏。”
“……不!”兰钺生语气坚决,像是一只受伤嘶吼的小兽,他抱着她的双手那么紧,那么用力,似要融入骨子里,“我不答应!”
“兰钺生,你知道的,现在的我跟本无法继续留在这里。”她泣不成声,“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想,如果不是你,不是你的话,那该多好……”
“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就偏偏是你呢?”
是啊,他算计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就连她也算计了呢?
当初,当初,真真是悔不当初。
可当初的他又怎会预料到她会成为他的全部呢?
世上所有的事情,看似没有章法,实则都有因果关系,他们似是掉入了一个怪圈,兜兜转转,再也出不去。
“答应我,好吗?”
她这般祈求了,可他要怎么答应?
他多么不想放开他,理智告诉他,若是不答应,他和她之间只会越逼越紧,若是听她的,或许还有转机。
他捧着她的头,密密麻麻的吻落了下来,小心的,试探的,悲伤的,愧疚的,悔恨的……带着颤抖,将她席卷。
她并没有拒绝,两个人都难受到了极点。
她想,既然他要那就给吧,就当是分别前的最后一次念想,因为她根本就不确定,一段时间过后的自己会怎么想。
因为纪清和也在害怕,她爱兰钺生,她怕时间给自己的答案是放手。
所以她才没有拒绝。
最后的最后,她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兰钺生,我真的很爱你。”
声音很轻很轻,小到几乎听不见。
车外风突然大了起来,吹着雪花铺天盖地卷了下来,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隐约看的见两人融为一体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