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宫中,莲花汤为李隆基专属,海棠汤则专供贵妃,太子汤顾名思义,还有普通妃嫔、宫人内侍等所用的长汤,殿宇重重,烟雾蒙蒙。
此时李隆基已经洗完,按照十多年来的习惯,去了屏风后面等萧江沅。
萧江沅有些心事重重,这一次便洗得慢了些。
“在想杨慎矜?”李隆基前些年还是一边看书一边等,现在则是自顾自地玩起了樗蒲。
水声自屏风的另一边传来,伴着萧江沅淡淡的声音:“臣是在想,杨慎矜之后,大家打算扶植谁来制衡右相。”
“你猜不出来?”
水声稍停,萧江沅道:“……杨御史?”
“你竟然真没猜出来?”李隆基微一挑眉,“还轮不到他呢。说起来有些奇怪,自从他出现,你的表现就不太一般。”
“哪里不一般?”
“说是不认可吧,你对他的评价又总是不偏不倚十分中肯,说是认可吧,可你平日里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李隆基回想了一番,道,“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好奇,莲花六郎那样的性子,怎么容得下你在祖母身边得宠,想必是那时候,张氏兄弟得罪过你,如今殃及到自己外甥身上了。”
“……难道大家没有从第一眼开始,就不喜欢的人么?”
李隆基忽然扬唇笑起来:“有啊。”
“臣也有,而且不止一人,除了杨御史,即将再度入长安觐见的安将军,臣也是从第一眼开始,就莫名地不喜欢。”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那个人是谁。”
“这样的人,大家只有一个?”萧江沅鬼使神差地道,“是谁?”
“……你啊。”
听萧江沅没说话,李隆基悠悠道:“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是真的很不喜欢你。”
萧江沅垂眸浅笑,有些无奈。
当时,谁也没有料到后来。
他们都没有沉溺在回忆里太久。李隆基率先道:“禄儿若是来得早,让他直接到华清宫来见我——你还没洗完?”
至于李隆基接下来打算要扶植谁,他用行动告诉了所有人。
自杨慎矜死后,王鉷便继承了杨慎矜的户部侍郎一职,还被李隆基擢升为御史大夫。
往后数年,王鉷又陆续领了二十余个使职,权宠日盛,炙手可热,比昔日的杨慎矜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乃后话,天宝六载时远不至于如此,却已开始有了端倪。
李林甫一眼就看出了李隆基的想法和王鉷的蓄势待发,却一反常态,没有对王鉷采取任何打压的措施。一来,王鉷始终对李林甫甚是敬重谨慎,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二来,李林甫在等。
杨慎矜一案,让李林甫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也让他看清了一个人。
杨钊此番协助王鉷,固然是在给李林甫和王鉷递好,也是在未雨绸缪——这是李林甫当年玩剩下的招数,李林甫没有认不得的。李林甫何曾想到,不过一个只会数算的赌徒,竟也有位极人臣、占据相位之野心,真是白日做梦!
安禄山入京在即,此番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李林甫毕竟年纪大了,暂且要把精力先放在那一人身上了。
这是安禄山此生第一次踏足骊山华清宫,他便是在这里,死皮赖脸地认了杨玉环作义母,顺带着做了李隆基的便宜干儿子。
朝中众臣越来越想不通,圣人怎的会如此宠爱安禄山这个憨胡,萧江沅却是清楚的。
李隆基在军事方面,向来把注意力都放在西北边境,对于东北关注不多。东北能够防守维稳,不占据太多的军饷,以至于拖了西北的后腿,他就已经很满意了,可安禄山不仅给了他捷报频传的惊喜,还同时为他省了许多军费。对于李隆基来说,这可比西北那些动不动要钱的将领们好多了。
为了让安禄山继续尽心尽力地在东北为他效忠,他在平卢节度使的基础上,又授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此番安禄山入长安,他还打算好好招待一番,赐予实封和丹书铁券。
既然安禄山已经拜了杨玉环为义母,杨玉环作为李隆基的贵妃,也该有所表示,可她向来不谙政事,便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问了萧江沅。
萧江沅想了想,浅笑道:“安将军是贵妃昨日才认的义子,便如新生儿一般,我大唐的新生儿都是要洗三的,安将军自然也不能例外。”
此时三位国夫人都在,闻言都笑了起来,其中秦国夫人笑得最欢:“正是正是,既是贵妃新添的贵子,我等便为姨母,也该赏礼才是。”
杨玉环则颇为头疼:“那安将军的年纪比我大十六岁呢……这叫什么事啊。”
虢国夫人嗔道:“圣人最宠爱的两镇节度使为贵妃义子,这对咱们杨家来说,只有好事,没有坏事。”
韩国夫人忽然轻咳了两声,在虢国夫人看过来的时候,冲萧江沅颔首。
萧江沅还之一笑:“虢国夫人所言不差,圣人也有这个意思,韩国夫人不必担心。”
得知李隆基有意让杨家与安禄山相辅相成,杨玉环虽还有些不自在,却开口与姐姐们讨论起洗三的具体事宜来。
当晚见到李隆基,杨玉环就笑不出来了。
李隆基见状,先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他自认没有做错什么,也没说错什么话,怎的玉环又不开心了?
杨玉环若有什么不快,从来不对李隆基藏着掖着。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时常交谈的,把彼此觉得不舒服的地方都说清楚,这样才能更好地在一起。所以不等李隆基开口问,她就低着头道:“就这一次,这个劳什子义子收便收了,我会真心对他好的,让他感受到大唐贵妃做他的母亲,这是一件多么幸福又光荣的一件事,只是我不喜欢你这样,你以后也不许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