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本来还担心张说独大,便可能容不下朝堂中出现别的声音,见他尚能不耻下问,还听得进去意见,不觉放心了不少。他自认君明,又得见臣贤而多年未变,朝堂之上更是这等相辅相成、一心为公的祥和气氛,十分高兴:“此法乃是两位爱卿相和而得来,如何不行?张相公,我已想不出还能赏什么了,先欠着,至于裴郎中,即日起擢为鸿胪少卿。”
百官在张说的带领下,纷纷跪下高呼“圣明”。
早在李隆基昭告天下要行封禅大礼之后不久,周边各附属国及部落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不少与大唐向来交好的,纷纷派遣使臣。
这一日又逢端阳休沐,李隆基大手一挥免了宫中饮宴,转头拉着萧江沅微服出宫了。此时此刻,他正穿梭在西市间,眼见繁荣景象,心情大好。
萧江沅只觉得世间万物应接不暇,长安也仿佛不再仅仅是长安。
“你快看!”李隆基忽然道,“这么多年了,那家樱桃毕罗还在,吃不吃?”
在吃这方面,萧江沅从来不会拒绝。尝过鲜后,她凝视着对面酒肆里胡姬的旋舞,喃喃地道:“改日也带静忠出来看看。”
李隆基听见了,瞬间拉下了脸:“我带你出来,可不是为了给你徒弟寻开心的。”
萧江沅笑道:“这可不是寻开心,我带徒弟出来,是要言传身教,让他见识见识阿郎的伟大。”
李隆基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这里只能听见各国的俗乐,若是想听礼乐,看来还是得跟那些使臣聊聊。”
“咱们大唐的乐曲,基本上已被阿郎修完了,难不成别国的乐曲,阿郎也不想放过?”
李隆基意气风发地道:“我啊,是想作一首曲子,一首亘古未有,容纳了大唐及各国的乐曲特点,一如海纳百川一般,既恢宏又优美的曲子。它将会是这个盛世里最动人的点缀,也必是古往今来的乐曲史上最璀璨的星辉。”
“那阿郎想好名字了么?”
“还没有,等我作完曲了,再想也不迟。”李隆基说起音乐,整个人都闪闪发光。萧江沅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心想着,等到泰山顶上,阿郎一定更加好看。
“吃完了?那咱们去别处看看!”
萧江沅就这样任李隆基拉着,时而快走,时而小跑,随他去哪都不去想。她眼中满是他朗然的笑意和扬展的眉峰,周遭万物再如何绚烂,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从前,盛世于她而言,不过是史书上冰冷而死板的文字。而今,当它立体鲜活地出现在她眼前,她才终于懂得一个帝王对于一个国家的意义,也明白了做到何等程度,他才配称为一个真正的天子。
这个时候,她还以为盛世已经到达了巅峰,虽替她家阿郎高兴,却多少有些担忧。她怕这盛世太短,恍如一场美妙的梦境,而水满则溢,月盈而亏,极致之后往往便是坠落。
其实包括她在内,许多人都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盛世,因为它前所未有,所以对它一无所知。他们不敢想象大唐可以有多强大,也不敢期许大唐有多繁荣富贵,所以他们不是天子,也不是李隆基。
泰山封禅,看似是李隆基志得意满的一笔,实则不过是他为以后的盛唐所演奏的序曲。
一个彪炳史册、永世难忘的全盛大唐,眼下不过才刚刚开始。
别说臣子紧张,李隆基自己也摩拳擦掌。眼看着出发的日子越来越接近,他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给众皇子改名字,去嗣字辈复名,而改为水旁单名,同时大封诸子。此后除了太子和年纪尚幼的皇子之外,其余一律出阁。
出阁就是皇子成为郡王或是亲王之后,出宫住到自己的王府里去。李隆基对于权力的把控力极强,更不想让自己从前走上皇位的老路重演,便特意选址在安国寺旁边,建了一座大宅,让诸皇子搬过去分院而居,是为“十王宅”。
无论如何,皇子们终于离开了父母的管辖,去往了更加自由的天地,还有了亲王爵位,都是开开心心离开大明宫的,反倒是因年纪尚幼被母亲留在身边的皇子们对此羡慕不已,竟丝毫不感念亲王之封的殊荣,让李隆基和诸妃嫔哭笑不得。
趁着尚有时间,李隆基忙里偷闲,还送了自己的长女永穆公主出嫁。
李隆基的女儿虽和皇子一般多,他或许顾不过来,却都是喜欢的,所以永穆公主出嫁这日,他心里颇不是滋味:“太子纳妃之时,我还没有这么深的感觉,可当女儿出嫁,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老了?”
萧江沅一直陪在李隆基身边,笑道:“如今不过嫁出去一位公主,大家就如此感伤,日后那么多公主都要出嫁,可怎生是好?”
李隆基气道:“你……”
“大家莫恼。”萧江沅忙道,“在臣看来,大家永远也不会老。”
“说得好听。”
“大家若实在担心,封禅之时,不是还要撰写玉谍,以作祭祀之用么?反正玉谍内容秘而不宣,大家不如趁机向上天祈求长生。那样难得的典礼,又是这样难得的大家,或许上天会应准也说不定。”
李隆基闻言沉思起来,没一会儿竟微微皱起了眉心。
一切终于准备就绪,开元十三年十月,李隆基正式率众出发,往泰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