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我心已死
莫歆2020-07-31 16:283,335

  紫金山中的宅子里,是一个个情深的夜,和一个个枯坐等待的夜,这些都成了纪枕书人生中最美的时光,在那里她挥洒着自己的青春和爱恋,全身心的去等待去爱一个男人。

  有时候她会看见顾圣宁坐在凉亭里对着一块玉佩发呆,一次她好奇的凑过去看,却惊讶的发现玉佩上的图案和当年她无意中得到的那幅画一样,她问顾圣宁这是什么?

  顾圣宁收起玉佩搂着她:“是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远吗?”

  顾圣宁没有回答她,只是不舍的搂着枕书,满眼的柔情好似永远也流不完的春水。

  纪枕书被顾圣宁藏在山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从来不问他什么时候娶她过门,但女人天生容易忧虑,她同时也很害怕这样的生活有一天会戛然而止。

  直到有一天顾圣宁给了她一个手镯并告诉她这个镯子和玉佩是一对,他有要事要出一趟远门,等他回来便会娶她。

  那个月里等待如此漫长,但枕书却每日都活在期盼中,她盼着那个一身戎装的高大男子策马迎她回家。

  然而,她没有等来顾圣宁却等来了自己的父亲,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如此不近人情,好像自从佩佪走了以后,她便也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枕书的父亲把枕书绑回了家,让她在老祖宗面前长跪三天认错,而这一次冯舒儿没有来为她求情,三天后他父亲强行把她嫁入傅家!

  她大婚的那天,空中挂满了长长的乌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随时都会崩塌,她的娇子穿过太平门一路向着傅家大宅而去。

  街上的报童大声的吆喝,枕书掀开娇帘,东北三省沦陷了…

  大婚那日没人知道红盖头底下的新娘满眼的泪水和无奈的心死。

  一直到了晚上她都没有再等来顾圣宁,遮挡她泪痕的盖头却被满身酒气的傅成勋轻易的挑开,那是她第一次对上那样迷醉的双眼,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形骸放浪,轻佻成性,她皱着眉不喜的缩在一起。

  傅成勋对于他母亲一直帮他纳妾一事从来不多加过问,他知道母亲无非想让傅家开枝散叶,可偏偏他的正妻一直怀不上,而那些妾侍,他又看不上。

  对于他的正妻苏敏,他谈不上多喜欢,但知书达礼,门当户对,还算看得舒服,而那些妾侍多半是靠着各种关系攀上傅家,明明骨子里恨不得天天爬上他的床,却还端着一副娇羞样,让他看着兴趣全无,还不如秦淮河边那些香艳的女人有意思。

  他傅成勋对女子向来多情但也薄情,除了对苏敏还算相敬如宾之外,其他女人不过如衣服般,需要但不必要。

  而他看见纪枕书那双幽怨的大眼睛夹着泪望着自己时,他突然来了兴趣,当下起了玩心勾起她的下巴邪邪的问着:“嫁到傅家,可委屈你了?”

  纪枕书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傅成勋勾起一抹笑:“你夫君我,可是长得不堪入目了?”

  纪枕书抬头瞟了他一眼,长长的眼眸,俊逸的轮廓,但如何也进不了枕书的眼,她的满脑满心早已被顾圣宁占据。

  傅成勋看着她发呆的样子翻身上床呼呼大睡不再理她。

  而枕书就这么在桌边坐了一夜。

  第二日当傅成勋看见她趴在桌子上冻得发紫的小脸竟然有些不忍,他把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自此,便再也没入过枕书的房。

  傅母那头却焦急万分,好不容易又为儿子纳了一房妾室,然而这个还是入不了自己那儿子的眼,为此,傅母大病一场后便看枕书处处不顺眼。

  明明长得如此水灵,却眼光无神,整天一副幽怨的神情,像是傅家薄待了她一样,越是看着心烦,傅母心里就越气,总觉得自己花了不少钱给她那个赌鬼父亲却没任何用处还得白白养着。

  听闻她母亲绣得一手好云锦,便让她在蒋夫人生日前绣出一幅能拿得出手的云锦作为贺礼。

  枕书自从嫁入傅家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每日都在期盼顾圣宁会来找她,把她救出傅家,可傅家的女眷依然维持着传统的习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特别是她已经成了傅成勋的八姨太,便更加无法抛头露面。

  她听说过蒋夫人,虽然没有看过她,可在枕书的脑中自己的母亲也如蒋夫人那般兼具才华与美貌,她们的独立自主都象征着这个时代每个女人心中渴望冲破的束缚。

  她终于静下心来不再去想顾圣宁为什么没有回来,而是用尽她的全部精力和心血去织造那幅漫天的云锦,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她仿佛魔怔了一般废寝忘食,脑中全是佩佪清丽的身姿和温柔的笑容,融合在那幅云锦中,屏风九叠云锦张,千峰如连环。

  她的痴被传到了傅成勋的耳中,终于,在一个寂静的夜里,傅成勋再次踏入枕书的院落,看着屋中依然亮着的灯心里荡漾着什么推门而入,夜灯下,枕书精致的面庞被映照得让傅成勋挪不开眼睛,他竟然不忍打扰这么认真的小人儿。

  在她旁边陪着她足足一个时辰,枕书才发现他的存在,吓得把手中的云锦扔到了地上,傅成勋什么也没说替她捡起后便离开了。

  那天开始傅成勋的脑中就总会浮现出枕书坐在夜灯下认真的侧脸,让他难以入眠。

  枕书终于把云锦织好交给傅母,那是她织过最好的一幅云锦,她不知道那幅云锦最终有没有到蒋夫人手中,但通过这些专注的日日夜夜她开始慢慢接受了现在的处境。

  1937年12月13日,枕书嫁到傅家的几个月后日军从上海一路打到南京,仿佛这座城市一夜之间从繁华的国都变成了炼狱。

  残忍的屠杀、凄厉的叫喊、绝望的呻吟,都被淹没在那嗜血的日本刀下。

  傅家等金陵城的大户人家也相继被侵占,在经过六个星期如世界末日般的挣扎下南京彻底沦陷了。

  胡师长连夜赶到傅家通知傅成勋带上几名家眷逃去台湾,傅成勋离开南京时遣散了那些姨太太们,唯独没有赶走枕书,因为那时的枕书已经有了身孕。

  可讽刺的是临走之前他们被通知只能去三人,傅成勋只能带着傅母和苏敏离开南京,临走时他对枕书说:“等我安顿好了便回来接你,答应,等我。”

  枕书含泪笑着目送他们上了车。

  我的眼角沁出一滴温热的泪水,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个一身旗袍的纪枕书站在街头落寞的身影,心也被撕扯得很疼很疼。

  那本旧日记后来记录的内容便很少了,但短短的字里行间却能得知傅成勋并没有回来接她,枕书独自把孩子生下来过得并不好,最困难的时候她挣扎了很久看着饿得嚎嚎大哭的孩子还是把那个她视若珍宝的玉镯给当掉了。

  那不久她听说了顾圣宁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日记中她只写了短短的一段文字:

  我欲乘风归去

  心却阵阵颤栗

  已有无数回忆

  死死缠绕思绪。

  我淡淡的拂过每一句的第一个字,这是一首藏头诗——我心已死。

  在那之后纪枕书便再也没留下只言片语,我甚至想再窥探她的人生都无处寻。

  然而,我却突然记起纪函曾和我说过他奶奶临走时记录了一些东西让他想不透。

  于是我匆匆往后翻了几页,果然,又有了一些文字,然而这些字迹和前面的比起来变得凌乱了许多,但仍然能看出那娟秀的笔锋。

  内容是这样的“大约日子不多了,眼睛越来越花,圣宁,是你吗?我等了你五十多年,你总算还是来了,我现在老了,满脸皱纹,你还能认出我吗?你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过…”

  文字断断续续,但依然还原了那个夕阳下的傍晚。

  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晚霞晕染的老城南,年老的纪枕书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她的膝盖上盖着一个毯子,那时的她已经动不了了,但浑浊的双眼依然看着虚掩的木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函和纪童随着纪妈妈出了门,空荡的院中卷起了阵阵微风把原本虚掩着的木门吹开了一点,纪枕书的眼光向门口的地方看去,一双黑色的皮鞋从门外踏进了院中。

  她早已僵硬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浑浊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有人说太过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渐渐就会忘记他的长相。

  纪枕书晚年的时候总是记不起顾圣宁的模样,任她如何回忆却依然模糊,只依稀记得他一身戎装策马而上的身姿。

  直到她的瞳孔中再次映出顾圣宁的轮廓时,过去的记忆才又涌进她的心底。

  顾圣宁牢牢的凝视着她,他的面容依然如那一年走时一样,他们隔着空荡的院落仿佛隔了几亿光年。

  他一步步走到纪枕书面前蹲下身握住她早已发皱的双手眼中的痛楚深深的掩盖在眼皮之下沉沉的唤着:“书儿。”

  纪枕书早已干涸的眼里再次泛上泪花抚上了顾圣宁的脸庞:“时间带走了我,却没有带走你,圣宁,我要走了。”

  顾圣宁向来坚毅的眼眸中也溢出沉痛的悲伤,他从身上取出那枚玉佩塞进纪枕书的手中,揽着她等待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下。

  那篇文字写于1988年1月18日,一个普通的寒冬…

继续阅读:第115章 满城金陵烟雨浓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闪婚后遗症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