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见到殷恕的时候，他还是个染着金黄色头发，穿着奇装异服，打扮得青春叛逆的中二少年！
那时候的他，叛逆归叛逆，可却神采飞扬。甚至当他说出那些让乔明月伤心绝望的时候，我还觉得他十分的面目面目可憎！
但是不过隔了短短几个月时间，我却仿佛突然间不认识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了一般。
殷恕标新立异的金黄色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并理成了干干净净的薄碎。
他身上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坐在医院花园里的凉凳上。抬头眺望着远方，仿佛是在看远处嬉戏飞腾的麻雀，又仿佛在仰望风轻云淡的蓝天。抑或者什么都没有看，就那样独自发呆而已……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没见，殷恕却以惊人的速度瘦了下来。
打满耳洞的耳朵上，早已不见了往日那些鲜亮夺目的耳钉。薄薄的刘海下面，藏着一张清秀白皙的脸。
这样的殷恕，和我当初幻想中的殷恕几乎是一个模样。清秀干净惹人怜爱，如果他的脸色不是那么苍白，他的嘴唇不是那么没有血色，他的黑眸中不是那么没有生机的话。这几乎是个十分讨喜的孩子！
可是这一刻，不知为何，我却情愿殷恕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宁可他一直是那个张扬、叛逆、桀骜不驯的殷家二少。
我突然就有些不忍心打扰殷恕，不想打破他此刻的宁静。
我刚想伸手去拽一拽乔明月，示意她自己一个人过去。我却突然发现，在见到殷恕的第一瞬间，乔明月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
仿佛是怕吵到了花园中那个安宁清秀的男人一般，乔明月用掌心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任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她就那么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殷恕的背影，目光久久地，久久地不肯离去……
直到邺城冬日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逐渐褪去，天空中吹来一阵凉意沁人的风。乔明月这才回过神来，擦干了脸颊的泪痕。强迫自己绽出一抹璀璨的微笑，大步朝殷恕走去。
她取下自己围在颈脖上的羊毛围巾，从背后悄悄地给殷恕围在了颈脖之上。
一直如同雕像一般的殷恕这才回过神来，看见乔明月的瞬间，殷恕眼底有诸如震惊、诧异、愕然、惊喜和疯狂的思念等情绪快速的涌动。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蓦地收敛了笑容，死死地闭上了嘴。
乔明月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挣扎和情绪的变换一般，脸上依旧挂着璀璨的明媚的微笑。一如刚才那灿然的阳光一般，照亮了殷恕的世界。
“殷恕，你是不是傻啊？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种凉凳上，就不怕感冒了吗？”
乔明月伸手点了点殷恕的额头，表情自然，带着一点责备，更多的却是娇嗔。一如他们从未分开过一般。
“我告诉你啊殷恕，你要是感冒了。姑奶奶我可是不会伺候你的！到时候你就等着哭鼻子吧！”
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殷恕眼中的死寂一般的神采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他扯了扯唇角，笑道，“乔明月，你……”
“你什么你，赶紧给我回病房去！”仿佛是怕殷恕说出什么不可收拾的话一般，乔明月一口截断了殷恕的话。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我说殷恕，你是不是欠扁啊？才多久没见，你就皮痒痒了是不是？信不信回头我就收拾你……”
殷恕清澈的眼眸中似惊似喜，似震动似难过。他迟疑了很久，终究再次开口，“乔明月……我……”
“我什么我，别废话！赶紧给我回病房再说！”
乔明月一边强词夺理，不给殷恕任何开口的机会。一边推攘着他朝前面走去，“殷恕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不然我就不给你煲汤喝了！”
乔明月绝口不提过去的那些分别，也不提之前的那些伤痛，甚至不提殷恕的病情。她就这种刁蛮得近乎强横的态度，硬生生地回到殷恕的世界里。
可是我看得出，殷恕对乔明月的这一套似乎十分受用。
或者是在经历过短暂的离别之后，殷恕心底的思念早已入春日的野草一般疯狂地生长！
又或者殷恕自知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舍不得再打破眼前这只幸福而宁静的假象。舍不得再度将乔明月从自己身边赶走……
所以他很乖巧地配合了乔明月的这场戏，也没有拒绝乔明月握住他的手。只跟在她的身边，亦步亦趋地朝病房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阵子，殷恕仿佛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忽然回过头来，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一个躲闪不及，被他逮了个正着。
见到我的时候，殷恕怔了怔。旋即他朝我绽出一抹璀璨而阳光的笑容。
掐指一算，我认识殷恕已经快要接近十年的时间了。
这是第一次，殷恕朝我露出如此善意的笑容。
这让我突然有些心酸，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千钧巨石一般。顿时莫名地堵得慌！
这一刻，我宁可殷恕一直是那个对我飞扬跋扈，成天和我作对，把我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中二少年。
也不愿意他用这种善意的温柔的目光看着我！
殷恕停下脚步，对着乔明月的耳畔说了几句什么。乔明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我，又朝殷恕点头一笑。殷恕这才大步朝我走来。
殷恕转身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乔明月脸上上一秒还璀璨至极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和悲恸！
殷恕的脚步走得很快，就仿佛他此刻奔向的，是什么对他十分重要的人一般。
我想要迎上前去，可脚上却像坠了千斤巨石。沉甸甸的，挪不开脚步。
“欢颜姐。”殷恕走到我面前，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才对我绽出一抹大大的笑容，“好久不见。”
说完，这个曾经和我作过无数次的对，对我竭尽冷嘲热讽的中二少年忽然张开他的手臂，笑道，
“欢颜姐，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我鼻子蓦地一酸，眼中便有雾气迅速地氤氲开来……
“当然！”我张开双臂，将殷恕搂入怀中。“殷恕，好久不见。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煽情了？”
“我只是想跟你说声抱歉而已。欢颜姐，对不起。以前我老是和你针锋相对！”
殷恕笑了笑，黑亮的眼眸里有歉疚之色飞快地一闪而过，“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是太混账了！因为大哥，所以一直都迁怒在你身上……”
“现在知道错了吧？”我笑着照准殷恕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个暴栗，眼眶里却有泪水止不住的滑落。
“我告诉你，姐姐我可小心眼可记仇了！你就等着接受我的报复吧！”
说完，我悄悄地抹了抹眼泪。轻轻地推开他，嗔道，“好了，随便抱一抱就行了。再这样下去，乔明月那丫头就该吃醋了！”
提到乔明月，殷恕下意识地回头忘了一眼几米开外的乔明月。见她站在原地没有过来，他眼眸里这才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欢颜姐，乔明月她……”
“她都知道了。”我知道，这件事迟早是没有办法避开的。与其由乔明月和殷恕来谈论这么悲伤的事情，不如由我开口比较好。
“殷恕你知道吗？乔明月听到你……生病的消息时，她都会昏过去了。她第一时间放下一切飞回邺城来看你！所以殷恕，我不管你从前是怎么想的。但是由此刻起，你必须正视一个现实——如果你再次拒绝乔明月的陪伴，我想她下半辈子都过不去心里的这个结的！所以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了吧？”
“其实欢颜姐你不用劝我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不打算再赶她走了。”
殷恕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唏嘘，却十分的真诚，
“当我自私也好，当我任性也罢。再和乔明月分开一次的痛苦，我再也没有勇气去尝试了。欢颜姐你应该知道吧？我已经时日无多了。既然乔明月她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再自私一点儿，在这最后的时光里独自霸占她吧！”
殷恕用轻描淡写的语句，说着“时日无多”这四个字。
就仿佛他谈乱的是别人的生死，是今天买什么菜吃什么饭一般。可是我的心却如同被刀扎了似的，痛得厉害！
我忽然就哽咽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音调，“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了吗？”
“没有了。欢颜姐你应该知道的，我对乔明月是认真的！我向来都是个自私的人，乔明月对我来说就是我生命中的阳光。她那么温暖那么可爱，但凡有一点希望，我都不会将她从我身边赶走的！”
殷恕轻轻地摇摇头，表情显得十分的宁静和坦然，眼中却终究有泪花闪烁，
“医生说我活不过三个月了。欢颜姐，我真不甘心啊！我多想我能够再陪乔明月久一点啊！欢颜姐，你说，我还能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