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见拖着残破的身躯踉踉跄跄跑回魔宫,刚入大殿,便撞上一男子。她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即刻跪了下来:“左使。”
男子双眸危险地眯起,扬袖挥起一道掌风,打得潮见飞出数米远,低吼道:“我跟你说过,不准动练千霜!”
潮见脸上没有一点受了重击的难受,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可是左使,是她和乔碧擅闯魔界在先,属下这么做,只是为了护卫魔界。”
男子哼了一声,一脸嘲讽:“少在这惺惺作态,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想伺机报仇。”
被男子看穿,潮见无言以对。
男子死死盯着她,眼里杀气腾腾:“你最好搞清楚,我可以让你返生,也可以让你下地狱。再有下次,我即刻叫你魂飞魄散。”
潮见面露惊恐,咬牙一字一顿道:“是,属下再不敢造次。”
男子望望她空空的袖管,又露出了嘲讽之色:“你这傀儡之身不堪一击,再折得七零八落的,我可没心思帮你复原。”
潮见满面屈辱,一语不发。
男子最后冷笑了一下,颐指气使道:“你去找右使,让他用桃木帮你把胳膊接上吧。”
潮见木然站起,朝他一拜:“多谢左使。”
潮见走后,男子摊开掌心,那上头放着一个罗盘,是他在育魂树下捡到的。他兀自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自言自语道:“练千霜,我等你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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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府内,大夫正在给练千霜施针。晏南湘紧张地问:“大夫,她怎么样了?”
大夫收了针,道:“这位姑娘体虚气弱,加之操劳过度,才会晕厥。不过没什么大碍,待老夫开个方子,好好静养几日即可。”
晏南湘这才放下心来,送大夫出门去。
屋内只留得乔碧和练千霜二人,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对方苍白的脸,也不知在想什么。晏南湘送了大夫折回来,见乔碧还在这里,刚想劝他回去休息,可一看到他专注的神情,终是什么也没说,退步离去,带上了门。
乔碧也不知道面前这张脸有什么好看的,他见过的美人无数,练千霜的姿色,顶多算是清丽而已。现在又一副病态,更显难看了。不过她平时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不苟言笑,不施粉脂,穿上道袍束起发,连男女都分不清,看着就讨厌。可一旦她笑起来,总透着一抹温存,纵使万千愁绪,都能自她唇边一笑而过。
他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不过是道盘中餐,有什么值得他深思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不知不觉他就坐了一个时辰。练千霜好似在做什么不详的梦,眉头愈拧愈深,手脚也不安分,不自觉地挥舞、踢动,口中喃喃自语:“孟染,孟染……”
乔碧蹙眉,心想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念着她那宝贝徒弟。
渐渐地,练千霜自昏迷中清醒,一眼就看到坐在旁边的乔碧:“大仙……”她想起身,却是有心无力。
“躺着吧。”乔碧没好气道。
“这里是……”
“县令府。”
练千霜分外惊愕:“我们怎么回来的?”
“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那孟染……”
“喏——”乔碧扬扬下巴,示意她留意床头。
床头摆着潮见的手臂,她赶紧掰开其手指,拿回了囚着魂魄的育魂果,而后露出欣喜的笑容。
乔碧觉得这笑容有些刺眼,讽刺道:“你昏迷的时候都拽着这手臂不放,不知道的,还以为孟染是你情郎。”
练千霜并不在乎乔碧的话,一心因着得回魂魄而高兴。忽然,她察觉到不对劲。犹记得千钧一发之际,潮见自断手臂脱身,可手中这截残肢,断口上竟然一点血迹都没有。她扒下袖子,往那断口处一瞧——竟是一根裹着皮的木头。
乔碧亦是惊讶,身手捏了捏那断臂,僵硬得很,根本不像血肉之躯:“这是……”
“桃木。”练千霜说。
“这是什么把戏?”
练千霜默想片刻,道:“大仙有没有听过傀儡之术?”
乔碧点头:“将桃木制成人形,为其注入法力,人偶便能行走言语,且听命于造物者。”他睇着练千霜,探究道,“你觉得那潮见是傀儡?”
“我看像。”
“我看不像。”乔碧不以为然,“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施的法术。而且你也看见了,那潮见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傀儡只是副躯壳,可没这么多喜怒哀乐。”
“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练千霜望着那截断臂,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现在成殒已死,孟染的魂魄也找回来了,你还有何担心的?”
“也是。”她点头附和,然后又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我们的契约……”
“此事我们回逢甲再说。”乔碧一口打断她的话,也不知为何,他此时极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即便是要动口,我也不想在这县令府里头。”
练千霜没有接话,神色有些疑惑,她以为这是对方求之不得的事。
“你好好休息。”乔碧扔下这么一句,径自离去。
乔碧走后,练千霜静坐了一阵。忽然,她动了动,变出一道符,将其折成一只纸鹤,对它吹了一口气,道:“去告诉须臾上仙,人间有异象,已超出常人理解范围,请他务必下凡彻查清楚。”
纸鹤似有了生命一般,扇动翅膀,飞离她手心,自窗口直上九霄而去。
乔碧从练千霜房里出来,见到秋池与乔大志在院子里,两人捧着一本册子,坐在树下窃窃私语,甚是亲密。
“你们在看什么?”他突兀出声。
两人被他吓了一跳,倏地站起。乔大志赶紧把册子收到身后,心虚得吞吞吐吐:“我们……我们在看……”
秋池灵机一动,道:“我们在看春宫图,先前在集市上买的。”
乔碧不疑有他,哼了一声,轻慢道:“想你们两个草包也不会看什么高雅之书。”
乔大志嘿嘿傻笑。
“跟我进来。”乔碧说着往自己房间走。
“干什么啊?”乔大志心里惶惶的,就过往的经验来看,乔碧点名找自己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来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没办法,二人只能缩着脖子跟他走。
一进房,乔碧就如同帝王登基般在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道:“说吧,你们到底是怎么打开魔界入口的?”
二人面面相觑,都指望着对方先说。然而过了许久,屋内都无人答话。
乔碧眼色一暗,沉声道:“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学了什么邪魔外道的功夫?”
“没有啊,大仙,我怎么敢。”乔大志连连摆手。
乔碧哼了一声:“就你那智商,不可能想出觅迹术这一法子。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又面面相觑一阵。乔大志一脸词穷的模样,秋池脑筋一转,神色一变,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道符,道:“不关大志哥的事,是我之前见真人教他使用符咒,在一旁偷学来着。大志哥只是施了些仙术,启用符咒而已。”
“是呀是呀。”乔大志急急补充,“我可是试了几百回才成功。”犹记得他们照着《玄黄记》里的记录,反复试验,终不得法,符咒都画了一堆。后来是他想起了练千霜之前教自己的那句咒语——万物皆空,唯心所致,才终于生效。乔碧说这只是练千霜的一句玩笑之言,可对他来说,却是受用得很。念出这句咒语,连信心都增了几倍。
乔碧并不在意乔大志的话,而是玩味地重复:“大志哥?你俩感情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二人没有回话。
乔碧看了看那道符,虽说画得有几分接近,但总的来说还是太粗糙了,有种画虎类犬的意思。他啧啧几声,调侃道:“你倒是有些小聪明,要是乔大志能有你一半,本大仙也能省不少心。”
乔大志面红耳赤,窘迫得无言以对。
忽然,乔碧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语气都严肃了几分:“跪下。”
“大仙……”二人莫名其妙。
“都跪下!”
二人以为乔碧看出了什么端倪,吓得立马跪倒在地,忐忑不安地等待处罚。
一道掌风扫过,二人闭眼迎接,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道来,疑惑张眼,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杯茶。再看向乔碧,对方恢复了之前那般悠闲姿态,悠然道:“虽说是误打误撞,但无论如何,你俩总归是救了本大仙,这份情,我自当还。今次我就破格收你们入门,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的关门弟子。”
二人喜上眉梢,互望了一眼,即刻高举茶杯,躬身拜道:“是,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饮下茶水,乔碧又道:“既已拜入我门下,就要守我的规矩。在外,你们可自称为我徒弟,但在我面前,还是要叫一声大仙,明白否?”
“徒儿明白。”二人异口同声道。
“先退下吧,去收拾细软,不日我们便回逢甲。”
“遵命。”二人起身退下。
方才守了练千霜一个多时辰,现在乔碧感觉有些倦意。他躺倒在床,头已沾到枕头,便闻到一股馨香。
从枕下摸出那只紫绸香囊,翘着腿把玩着,脑中浮现那日在魔界,练千霜对她说的那番类似于交托遗言的话——现在我将孟染交托于你,若是大仙有幸能在他元神消亡前回到人界,请一定让他魂魄归位。这样一来,我与大仙,也算是不亏不欠了
现在事已成,只欠东风,照练千霜的性子,定然不会食言。想到能重归天界,见到居空上仙,他不免有些期待。可是想到真要吃了练千霜,他又莫名烦躁起来。
真是,想他堂堂地仙乔碧,说一不二,何时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他为自己找理由,或许是对方当日的态度太过视死如归,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坏人。不过他也没什么错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逼她。相处的这些日子,他对练千霜确实不再似之前那样看不顺眼,甚至是刮目相看,但无论如何,她于自己终究是个过客,居空上仙才是他修仙多年唯一的追求。
想到这,他心中坦然了许多。他又想起在净居宫的日子,虽是无聊,但每每被居空裹入怀中,便觉得无比安然。他的上仙对他说过,要他悉心修炼,待到修成人形,便与他一同入世历练。无论居空因为什么原因将他打入凡间,但能见到他有所造诣,还是会高兴的吧?毕竟,他是那样地疼他,甚至愿意为了他折损自己的仙寿。
嗯,就是这样的,什么浮游真人,他才管不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