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带着潮见遁回魔宫,方一落定,他便将其掷到地上,恶狠狠地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潮见咔咔转动几下胳膊,将之前被打得错位的关节复原,低着头,一语不发。
见她毫无悔意,神荼更是怒不可遏,发力将她吸入手中拽紧,怒瞪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对方仍不答话,面无表情。
他忽然发出一声冷笑,继而道:“我倒是忘了,你已是死过一回的人,生死于你来说,已是毫无意义。”
潮见被他掐着脖子,发声有些困难,但还是勉强挤出几个字:“属下只是觉得,留着练千霜,后患无穷。”
“收起你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私心!”
潮见露出心虚的表情,却毫无惧色,直言不讳道:“左使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练千霜,不也是因为私心?”
“啪!”神荼扬手扇了她一个耳光:“谁借你的胆子,敢这么同我说话!”
潮见咬牙,再不发一言。从她决定乘乱打击练千霜那一刻起,她就预料到神荼不会放过自己。但她无怨无悔,只是可惜,仍然没能杀了练千霜。
“神荼,何须如此光火。”一道声音悠然响起,跟着一道光束照下来,显出一虚而不实的人影。
“尊主?”神荼嘀咕。
那人瞧了潮见一眼,不容置喙道:“放了她。”
神荼却不松手:“我身边,不需要不听话的狗。”
“四鬼已阵亡,你现在杀了她,只会助敌人势气,灭自己威风。”
神荼仍是不为所动。
那人继续劝道:“便是要教训她,也不在这一时。”而后顿了顿,补充道,“你忘了我们的大计?”
神荼踟蹰片刻,终是一咬牙,愤然扔开潮见,却仍不忘恶语威胁:“再有一次,我定叫你下阴曹地府都见不到你那短命的夫君!”
潮见脸上终于起了波澜,惶恐地望着他。
“滚!”他呵斥。
潮见赶紧一骨碌爬起,一语不发地退下。
身边已无外人,那人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此次突袭,你受挫不小。”
一提起这事,神荼就义愤难平:“我怎知银灵子会突然现身!他遁世了那么久,我都以为他死了!”
那人却不甚惊讶,思忖道:“他是神魔大战后,唯一逃过一劫的天神族人。他遁世,只因为元气受损,而需修养生息。如此看来,他的天神之力,许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可好,万年前我就不是他的对手,而今有他在,那帮修仙之人,定会骑到我们头上来。”
那人不语,似是认同了他的话。但一转脸,又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银灵子的确是个很大的威胁,但我们只要不与他直面对阵,胜算依旧很大。”
“你的意思是……”神荼眯起了眼。
“采用迂回战术,使他们内部分崩离析。”
神荼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你直说吧。”
那人笑得高深莫测:“是时候提点一下乔碧了。”
神荼一怔,握拳不语。
那人又道:“我知你不愿他想起前世,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待到他没了利用价值,还不任你捏圆搓扁。”
神荼考虑了良久,终是没有反对。然而他却话锋一转,转而说起他事:“但在此之前,你要帮我做件事。”
那人静等他开口。
“告诉我孟婆在哪里。”
那人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你想要她解开缠情结?”
神荼想起离开人界前,乔碧与练千霜对视时目光中的缠绵与复杂,心中一阵妒恨。他咬牙切齿道:“缠情结将乔碧和练千霜的缘分绑了在一起。现下他们尚未恢复前世记忆,就已纠缠不清,我不能眼睁睁地任他们发展下去。”
“既是如此,那你当初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孟婆将他们绑在一起?我没记错的话,还是你送他们入地府,帮着说服孟婆的。”
神荼脑中浮现万年前的一幕,记忆中的那一向暖如春风的男子,留着热泪,悲痛至极。男子苦苦央求自己,愈是深切,愈叫他如置寒冬腊月。
男子说:“神荼,我自知罪不可恕,但是我求你,莫让我与他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不求开花结果,只求赎完罪业,转世投胎能再见他一面。千秋万世,我都愿意等。”
神荼眼中浮现一丝悔恨与懊恼,苦涩道:“那时我心存侥辛,以为他们能摆脱帝神的诅咒,修得真果。若我早知自己的一时动容换来的是练千霜世世不得善终,我宁愿她恨我永生永世。”
那人笑得揶揄:“情字伤人,你也有几万岁了,竟然还是脱不了红尘。”
“少废话,你帮是不帮?”神荼不想再继续那令自己不快的话题。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橙色的宝石,递给他:“这是三生石之一的橙石,能够洞悉前世今生。你拿着它,它会带你找到转世的孟婆。”
神荼眼睛眯起,目光复杂地望着对方:“原来橙石一直在你手中,怪不得你会对乔碧和练千霜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
那人只是笑,待他接过橙石,散去了踪影。
神荼回到了自己屋中,他举起之前被焚心诀灼成焦黑色的右手,静望半晌,暗自发力试图让其复原。然而努力了半天,仍是无果。
他愤然击向桌面,桌子一分为二。
“焚心诀的火取自阿鼻地狱的烈焰,纵使你有天神之力,也无法复原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勾起一抹自嘲地浅笑:“亲爱的弟弟,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来这者长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孔,只是气质大相径庭。他是玩世不恭,笑里藏刀。那让人却言笑不苟,好似一抹无情的倒影。
那人扔了一只黑色的真丝手套给他,语无波澜道:“拿去遮丑吧。”
神荼笑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哥哥的。”
看着他戴上手套,那人又道:“这么多年了,你仍然放不下内心的偏执。”
神荼一怔,而后道:“你好像有近万年没有跟我提过这个话题了。”
“为了一个练千霜,离经叛道,与天下为敌,你真的一点也不后悔么?”
神荼抿抿唇,坚定地一字一顿道:“我只后悔,万年前听从了帝神的命令,将她送入阿鼻地狱。”
那人目光闪烁,因他的顽固不化而无奈。
“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那人没有答话。
“你若是瞧不起我,又为何与我一同入魔?”
那人沉默半晌,缓缓道:“幽冥双神,魂魄共生,若是有得选,我会站在天神那一边。”
“真的是这样?”神荼笑得不似以往那般阴险,而是温存和善,“你还有一条路可选。”他顿了顿,“你可以选择死。”
那人目光显出异色,又不说话了。
“还是你怕,你死了,我无法独活?”
那人头撇向一边,好似不想直面这个话题。半响,他转过背去,款步离开。
神荼发出一阵笑声,朝着他的背影道:“郁垒,这天底下,会真心待我的人,也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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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碧守在练千霜屋外,焦急和期待的目光频频投向紧闭的屋门。半晌,薛不二推门而出,顺手带上了门。
他赶紧迎上去,急不可耐地问:“她怎么样?”
“刚睡下。”
“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薛不二沉吟片刻,道:“她不想见你。”
他有点不敢置信,又有点愤怒,推开对方,欲要硬闯。
薛不二拦住他:“她现在虚弱得很,你就莫要烦她了。”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问她。”乔碧不甘。
“或许她就是不想与你谈这事呢。”薛不二道。
乔碧有些不明白。
“我知你们之间有些渊源,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她想说,早就说了,何必等到你来质问。”
“可是……”
“你知不知道她之前为何来提香草堂找我?”薛不二突兀道。
“为何?”
“她来找我要固元丹。”见乔碧仍是不明白的样子,薛不二细细解释开来,“自她第一次使用焚心诀起,身子已是一落千丈。若是没有我的固元丹,她根本连一成的仙力都使不出来。每一次使用焚心诀,都会给五脏六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她虽看似无恙,实则内伤深重,她不想让你见到她这副样子。你若真为她好,就莫为她增加负担,安安心心该干吗干吗去。”
此番话叫乔碧无言以对。他虽早已猜到练千霜状况不大好,却没想会糟糕到这种程度。
薛不二见他无话可说,微微叹了口气,道:“我还要去医治孟染,先告辞了。”
薛不二走后,乔碧依然徘徊于屋前。可因着对方之前那番说辞,他再没了走进去的勇气。回想这些日子,从逢甲到载春,再到京城,他都是怎么对她的?越想越懊恼,他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再往前想,在青城山的时候,他无数次扫荡她的厨房,留下满桌残羹剩饭。那时候他还奇怪,这臭道士口味怎么跟自己一模一样,顿顿都有鱼。而且还那么迟钝,总也逮不住他。现在想来,她其实是故意的吧,她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关照他。
薛不二叫他安心,可有了这么多往事在前,他又如何安心?他有的,只是深如海的悔恨与自责。说他自以为是也好,自作多情也好,他就是觉得,练千霜会走到这一步,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他在门前站了一个多时辰,终是长叹一口,耷拉着脑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