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鹤观的道长名曰史文业,看上去憨厚老实,见着乔碧和练千霜,很是欣喜,一路殷勤地为他们打点行装,一路抱怨着皇宫里发生的事:“近日宫中魔物作乱,人心惶惶,亏得皇上请来大仙和真人坐镇,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乔碧向来“猫”眼看人低,不给面子地嘲讽:“控鹤观好歹也是皇家所建,收拢应该都是道家精英,没想到你们一群人连几个魔物都镇不住。”
史文业面有愧色:“说来惭愧,贫道虽博览群书,修行多年,但对于除魔,始终是纸上谈兵,应付几个小魔还不成问题,那日行刺的五个人,实在是过于强悍,贫道也是头一回见啊。”
“区区几个喽啰就能把你吓成这样,若幕后黑手现身,岂不是要不战而降了?”
史文业点头哈腰讨好:“大仙教训得是,还请日后多多指教。
安顿下来,用过晚膳,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屋内一灯如豆,练千霜孤坐床头,时至深夜,始终毫无睡意。
从求乔碧帮忙除魔开始,身边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离奇,每每解决了一件,另一件便接踵而来,而在顺藤摸瓜的过程中,又会牵连出新的疑点。她总觉得,这些事都只是某个目的的构成部分,只是没有一个具体的线索,能让她将之连成一线。
越想越是惆怅,她兀自长叹一口,心中升起一股愁闷。起身,推门而出,情不自禁地昂首,投眼于九霄星海。
今夜尚算晴好,众星与以往没什么二样,只是那参宿,似乎暗淡了一些。在观星术中,星辰能预示宿命,若有哪颗星光华不再,则表示时间将有生灵陷落。可惜她非天人,始终只能觉出皮毛,领悟不了天机。
忽而,她注意到天边有三颗星尤其明亮,似有连成一线的迹象。她面色微变,此星象,绝非什么好兆头。
控鹤观内空间有限,她便移步去了御花园,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些。方入园,她便见到一名青衣男子立于其中,也同她一样观望着星辰。
她有些惊讶,轻唤一声:“皇上。”
“真人?”上官远遥没想到她会出现,也很吃惊,“你怎么会来?”
褪去朝服,换上便装的皇帝显得随和许多,不再似白日那般盛气凌人。她上前,反问:“夜已深,皇上又为何在此呢?”
上官远遥一脸惆怅,叹息道:“西域月族意图侵略我国疆土,京城现在又是这个样子。外有国难,内有魔患,治得了头,治不了脚啊。”
关于月族,练千霜也有所耳闻,那是边境的一个部落,历史久远,人数不多,也不善武力,却一直是上官皇朝最大的威胁。因他们世代相传一种巫蛊之术,靠饲养毒虫来达到控制人心神,甚至夺人性命的目的。此术阴险难测,防不胜防,所以长久以来,边境的将士始终采取守而不攻的策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挥兵出击。上官远遥的担忧,也是上官皇朝世世代代君王的心腹大患。
她不免有些同情:“皇上日理万机,忧国忧民,乃百姓之福。但万事不可一蹴而就,欲速则不达,还是一件件来吧。”
上官远遥点点头,道:“真人说的是,眼下,还是除魔要紧。”说着,他又将视线重投回夜空。
练千霜凝神静望片刻,问:“皇上在看什么呢?”
“星辰。”上官远遥答。
练千霜奇怪了:“皇上也懂观星?”
上官远遥摇摇头:“只是读过一些天文著作,略知皮毛而已。”
她随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对方看的东西与适才自己看的一样:“皇上可是在看东南方向那三颗亮星?”
上官远遥淡笑,反问:“真人这么说,应是懂得这星象了。”
练千霜没有言语,眼神却透露了心中的顾忌。
上官远遥却显得极为坦然,缓缓道:“荧惑守心,乃大凶之兆,预示君王陨落。此星象曾现于西汉末年,当时的汉成帝得悉天机,欲移祸丞相,丞相饮鸩自尽,却还是没能化解厄运。不出一年,汉成帝便暴毙而亡。”
练千霜沉默片刻,才接道:“史书记载只可用于参考,不足以全然信之。况且,汉成帝一生贪图享乐,荒。淫无度,即便没有荧惑守心,怕是也活不长。
“话虽如此,可……”上官远遥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被别的事情引去了心神。片刻后,他才从沉思中抽身,道:“现下这世道,三界不稳,各路牛鬼蛇神蠢蠢欲动,朕担心,天下必将大乱啊。”
他这番话,有如灵犀一点,直敲练千霜心头。但她还是隐藏了心中的认同,刻意反问:“皇上何出此言?”
“夜袭长夜宫的那帮魔物,行事虽然虎头蛇尾,但总归是有目的的。可朕偏偏猜不透这目的。如此便可证明,魔界定有高手正在酝酿滔天阴谋,其雄韬伟略均在朕之上。若不能及时查明,光一味地抵抗,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朕好歹也是人界之王,怎能不忧心?”
练千霜甚是惊奇,她没有想到,一个久居深宫的凡人,竟能有如此通达的远见,不愧为九五之尊。她试图宽慰对方,道:“有大仙在京城,皇上无需太过烦忧。”
上官远遥唇角微扬,忽然眼含笑意地望着她,问:“你觉得乔碧人怎么样?”
“大仙神功盖世,智慧过人。”
上官远遥笑意更甚,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朕要听肺腑之言。”
她愣了一愣,才道:“乔碧他虽然天赋异禀,可终究童心未泯,贪吃淘气,易被情绪左右。好在心性不坏,只要予他正确的引导,还是能成大事的。”
上官远遥笑出了声,点头附和:“朕也觉得如此。他一向狂妄自大,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不过……”他深深望向练千霜,意味深长道,“他对你倒是挺上心的。”
她一怔,心中产生一种异样的慌张,连忙道:“皇上多心了,贫道在他眼中,不过是个臭道士而已。”
“此言差矣。”上官远遥眼含笑意,“控鹤观里那么多道士,他对他们的态度和对你一样吗?”
练千霜无言以对。
上官远遥舒了口气,收起笑意,正色道:“朕希望,你能长伴他左右,引导他摒弃身上的劣根,专心正道。朕身边能人不多,有他协助抚平乱世,想必事半功倍。”
练千霜觉得无奈,暗自苦笑起来。她心想若是对方知道了自己与乔碧的契约,不知还会不会说这种话。她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逗留,于是抱拳依顺对方:“贫道自当尽力而为。”
过后,她又想起一事,随即换了中态度,一本正经道:“皇上,贫道有一事相求。”
“你说。”
“听说皇上手中有本《穹苍万世录》,可否借贫道一阅?”
上官远遥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为何想看那本书?”
练千霜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只是直觉那本书中有许多自己想要知晓的信息:“听闻此书记载了天神一族以及三界的各类奇人异事,还有诸多已失传的咒法,贫道身为修仙之人,自然求知若渴。”
上官远遥抿抿唇,很是严肃,眼神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如叹息一般说:“有时候,知道太多并非好事。”
练千霜不解:“皇上的意思是……”
“朕通读过那本书,除了你说的那些,书的最后还记载了一则预言。”
练千霜预感不祥,追问:“是何预言?”
上官远遥并未直明:“真人还是不要知道得好。朕读那本书时,原本只想当一般神话来消遣,可书里字字句句,绘声绘色,叫人有如身临其境。阅后夜夜入梦,都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朕花了好一段时间,才从书中超脱。之后朕便将此书封存,不予任何人翻阅。”
她一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道:“皇上是不想再有人因为看了这本书而杞人忧天?”
上官远遥点点头:“汉成帝能为荧惑守心而迫害丞相,保不准朕也会有那么一天,因为书中的无稽之谈而防微杜渐。”
她理解对方的顾忌,无凭无据的事,一人知道,是秘密,万人知道,便成流言。流言的破坏力,她比谁都清楚。那些魔物也是听信了她是上仙转世的流言,才会对她穷追不舍。她不免有些可惜,轻语道:“看来皇上是不愿借了。”
“倒不是全然如此。”上官远遥忽又改了口风,“真人不远万里前来京城效力,朕若一意孤行,岂非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她疑惑地望着对方,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官远遥一笑,接着道:“这样吧,只要你能治好皇后,除掉那几个夜袭皇宫的魔物,朕便将《穹苍万世录》赐予你。”
她眼中闪现欣喜之情,抱拳谢道:“多谢皇上。”随即她又想到什么,问,“不过皇上可否先告诉贫道,那书从何而来?”
“听闻是本朝开国之初,控鹤观第一任道长崔银时的私藏。”上官远遥道。
“开国之初”“第一任”,练千霜咀嚼着话里的关键词。上官皇朝历史久远,那位道长定是早已寿终正寝:“不知那位道长现葬于何处?贫道想去看看。”
“他没有墓地。”
练千霜一脸不解。
上官远遥继续道:“那么久了,那墓地恐怕早已随着岁月变迁而夷为平地。不过宫内一直流传着一则说法。”
“什么说法?”
“说崔道长一生潜心修行,终于得道飞升,去天界做了神仙。但此说太不可考,宫里人只把它当作哄孩童的枕边故事。”
练千霜不置可否,她也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则神话。
上官远遥理了理衣摆,最后抬头望了眼潜入云层的明月,道:“夜深了,真人早些休息吧。”
“是,拜别皇上。”
练千霜回到控鹤观,刚打开房门,身侧便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你去哪了?”
她小惊,侧首看见乔碧一脸不悦地站在旁边。她奇怪对方怎么这么晚还如此精神,道:“大仙怎地还不睡?”
乔碧头一撇,没好气道:“你忘了我是猫吗?猫夜间出没有什么奇怪的。”
倒也是,她想。
“倒是你,夜半三更地去哪溜达了?”乔碧的口气更古怪了,带着一点质问的意思。
“我方才去御花园走了走,恰巧遇见皇上,与他聊了一番。”
“上官远遥?”乔碧的眉毛都要升到发从中了,“你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不过是一些魔道上的事。”
“那些事白天不能说?非要等到夜深人静?”
练千霜觉得他管得太宽,这接二连三的问题,好似审问一般:“大仙这般深究是何意?难道还担心我在皇上面前嚼舌根不成?”
乔碧被堵得无言以对,装腔作势地瞪了她一眼,噘着嘴离去。
她无奈摇头,径自回房,想着方才上官远遥提出的要求,不禁叹息:看来那薛不二的医馆,是不得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