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荇和稚瑜的事情如今尘埃落定,朝中已经有人上书敦促璟真尽快册立太子。其实也用不着旁人催促,璟真册立子珺的圣旨早已经备好,挑了一个吉日便公布了出去。紧接着,新上位的江夏王还有魏王吴王一道上书称颂,表示将会效忠于新太子,朝政上的风波似乎一时间就已经消耗殆尽。
稚瑜在被囚禁的日子里倒也没受什么罪,每日都有人来精心伺候,唯一的不好就是行动受人辖制。她想着自己如今有孕在身,父皇未必会对自己下黑手,便也安心等待着消息的传来。
可是当苏荏终于出现,告诉她念荇已经被废,新太子已经上位的消息之后,她彻底的绝望了,她拉着苏荏的衣袖,绝望的说道,“苏荏,我是不是连累了你们家?”
苏荏的目光里有些躲闪,只听他轻轻地说道,“家里没事的,父皇还安排我进了吏部。你好好的休养身子,旁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稚瑜眼神骤然犀利,“苏家没事?”她突然笑了出来,“我明白了,是你出卖了我,换来了苏家上上下下的平安对吗?”
“对不起,我不能拿我们苏家的大大小小跟你一起开玩笑。”
“那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呢?它不是你的骨肉吗?你也舍得用它来换你们的荣华富贵。”稚瑜喊着一双泪眼说道。
苏荏的目光越发躲闪,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稚瑜,他最后只能低声说了一句,“孩子还可以再有,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说罢就丢下了稚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剩下稚瑜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原地,念叨着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的话。
那一日之后,再也没有人上门看过稚瑜,似乎所有人都选择性遗忘了这个长公主。
稚瑜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二,不知是刑部无意还是有人指使,那一日本该是稚瑜二十岁的生辰。不过这一切如今对稚瑜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的人生注定要在这里止步不前,过不过这个二十岁的生辰似乎也显得没什么用了。
当春朶拿着赐死的圣旨还有一碗毒药来到府邸向稚瑜宣读之后,打扮妥当的稚瑜抬头看了春朶一眼,“自我被囚禁以来,父皇从来没派人来审问过我就这样定了我的罪名。午夜梦回,父皇就不觉得亏心吗?”
春朶脸上满是笑容,“有些罪名何须陛下审问,长公主亲口承认的那件事就足以为您定罪了,别的罪名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陛下自然也不用费这个功夫了。”
“那我腹中的这个孩子呢?它是苏家的骨肉,它又有什么罪愆要跟着我这个母亲一起离开人世?父皇已经将我囚禁于此,还怕我生下这个孩子来威胁他的儿子吗?”
“那我的孩子又有什么罪愆一定要被你害死呢?”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伏鸾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空无一人,似乎只有她孤身前来。她走进来对春朶说道,“旨意宣完了吗?本宫准备跟长公主话别了。”
春朶微微躬身,“奴才已经宣读完旨意了,娘娘且请自便,只不要耽误了时辰就是。”
伏鸾略一颔首,就见春朶拿着圣旨出去了。今日伏鸾的身上依旧是大红色的衣袍,和一身素白以上的稚瑜相比有些夺人眼球的意味。
“自从伏瑾被囚禁,你当上皇后以来,你就格外喜欢穿红色。无论冬夏,宫里总有你这么一抹艳红色。和我阿娘真的不一样,她总喜欢穿水绿色的衣服。你口味偏重,我阿娘却总喜欢吃口味清淡的……”稚瑜絮絮的说着。
“你这个几个月闲下来倒是想了不少事情,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起这些。”伏鸾站在稚瑜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稚瑜。
“因为以前我害怕呀,害怕文娘觉得我太过软弱,害怕你因为听到太多关于我阿娘的事情而不高兴。”稚瑜抬头仰望伏鸾,“你会相信吗?一度我是把你当做亲生母亲来对待的。”
伏鸾向前几步跪坐了下来,“本宫相信,因为一度本宫也是将你视作了亲生女儿。本宫曾想过哪怕念荇登基也好,你们都是我从小带大的孩子。可惜,都只是一度罢了。”
“是啊,都只是一度。最终我们还是站在了对立面,你是为了你的儿子而我是为了我的弟弟。最让人觉得可笑的是,念荇他能为了一个女人轻而易举的抛弃我,抛弃我们这么多年的坚守。”
稚瑜抬眼看着伏鸾,“我后来想过了,也许是因为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小时候要的是父亲的宠爱,长大之后要的是父亲的权位。我还记得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去找父皇,听见父皇对胡清让说不愿意给我延请名师,因为觉得不值得……”
伏鸾眉头一挑,她知道璟真对稚瑜一直抱有戒心却没想过会说过这样的话,她没回应而是听稚瑜继续说下去。
“父皇还说如果我是你生的就好了,我何尝没这么想过。我日思夜想都想变成你真正的女儿,这样就不会有文娘天天逼着我读书天天逼着我去学那些勾心斗角,不会因为我哭而觉得我性子软弱。那时候我不懂,我以为只要我够闹腾父皇就会永远喜欢我,可最后父皇竟然还是嫌弃我!”
伏鸾忍不住伸手拂过稚瑜的鬓角,将她鬓角上的碎发给拢到了耳后,“我记得我刚嫁进来的那一年,你唯独会在我的面前显露出一点点小孩子的样子,旁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因为只有你会抱着我对我说不要太累,不要那么去逼迫自己。在你生子珺子琋之前,我是真的把你当做了我的母亲。”稚瑜的眼睛里浮起了一抹眼泪,“你为什么要那么快就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看见父皇无比期盼你们孩子出生,我看着你的目光渐渐都被他们吸引走了,我……我真的忍不住。我以为我杀了耶律子琋,你就会把目光投向我,可是你还是一样,继续给父皇生着孩子。你身边的孩子越来越多,你看向我的时候也越来越少。而且却日夜不宁,没到夜里都会看见子琋在对着我哭……”
“就算你是我亲生,有了其他的弟弟妹妹之后我的目光也一定会被分走。就像是我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我的母亲也不是时时都能顾及到我的,偏生你怎么就想歪了。”
“是啊,我想歪了。可你不也变了吗?”稚瑜收起自己的眼泪,眼睛里仿佛有了些许的恨意,“可是到了后来,就连你也开始防备我,利用我!如果没有我杀了耶律子琋,你大概也不会对伏瑾产生什么怨怼之心吧。父皇也不会那么干脆利落的就废掉伏瑾,说起来你也要感谢我吧。”
伏鸾微微一笑,“你刚才跟春朶说想要留下你自己的孩子,你也知道珍惜自己的孩子。想必如果你能生下这个孩子就会明白,我宁愿不做什么皇后也想留住我孩子的性命。”
“可耶律子琋还是死了对吗?甚至他连宗谱都上不了,来日你和父皇晏驾,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人记得耶律子琋曾经来过了。可惜就可惜在,我这么想要博得父皇的欢心,父皇还是不肯放过我。”
伏鸾的话音一转,语气已变的格外冷冽,“你可知道为什么无论你怎么做,你父皇心里都不会真正喜欢你和念荇吗?”
没等稚瑜有反应,伏鸾便冷冰冰的说道,“细作的儿女,他怎么会真心喜欢呢?”
稚瑜的眼睛骤然瞪大,她不可置信的看向伏鸾,“细作?你说我阿娘是细作?”
“不光是你阿娘,还有你那个舅舅阿九。他们作为魏王幕僚长期潜伏在伏家,另一个就假装平民嫁给了长安王。他们替耶律璟真监视着异姓王的一举一动。只可惜耶律璟宗没想到,这一对姐弟都动了真情,最终都暴露了自己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一个像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王妃却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最后只能是眼看着自己性命不保。另一个也只好是假死逃生改名换姓的过下去。”
“璟真曾经说过,若非怕耶律璟宗察觉,那两个孩子的性命他一个都不想留。一想到自己的发妻曾经是旁人的细作,他就觉得恶心。细作留下的孩子,他又如何真正喜欢的起来呢?”
伏鸾今日就是为了说这一席话而来的,说完了顿觉心口畅快,虽然有些恶毒但到底是解了自己心里的一个疙瘩,也算是为自己的孩子报了仇。
她站起身来想外走去,临到门口回首对稚瑜说道,“你害死我一个孩子,我也一样还回去了,咱们两清了。”
当她走出府邸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一句,“长公主殁了”的时候,她看向天空,无声的留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