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月年纪还小，尚且不知道她的无心之语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只知道从那日开始她身边就不再是熟悉的太妃和哥哥，身边的侍女包括奶娘在内都换了个遍。初时她还有些不习惯，被蒋佩珊哄着时间长了倒也就罢了。反倒是子清，这一场高烧来的气势汹汹，竟然之后折腾成了伤寒，来来回回折腾了将近一年才有了好转的架势。
其间，无论奉御们如何精心诊治吗，子清的这场病就一直都是反反复复的不见好。他记得他从未央宫被抬出去的时候宫里还是一片银白，等到他终于病愈可以下地活动的时候，外面竟又是一个深秋了。
由于太久不曾下地，他在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所幸旁边的宫女眼疾手快的将他给扶住了，总算是没让他摔在地上。
太妃贺氏闻讯赶来，见到他终于又能下地行走，忍不住眼睛都红了，上前拉着子清的手，抽噎着说道，“我的儿，这么长时间可把你委屈着了吧。都怪我没用，这一年看着你生病也只能干着急，皇后那边她压根连门都不让我进。”
“祖母不必挂怀，是孙儿的身子太虚弱了，所以才导致这一年都不好。祖母这一年也够辛苦了，孙儿不能下地，祖母就一直在孙儿床边照顾，子清感激不尽。”
“说什么折腾不折腾的，只要你好祖母就有指望了。你们几个可要好好服侍三殿下，千万别让三殿下再惹了风寒。我的儿，你不知道皇后这人有多难缠，你这一病她把容月就给带走了，还把这宫里上上下下的侍女仆从都给换了一遍。你阿娘开始还能派人来问问你的消息，后来这条路子也就断了，都好久没有你阿娘的消息了。”
子清沉吟片刻，想起这将近一年里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事情，他缓缓说道，“祖母不必担心，等到孙儿身子好了再想办法跟阿娘联络。如今首要之事是得先把身子养好，不然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子清就这么咬牙坚持了大半个月，终于可以恢复行走，虽然走起来还有点一瘸一拐，但总归是好多了。等到他差不多好的时候，春朶便自建章宫而来，说是璟真要召见子清。为表体恤，璟真还专门让人抬了轿子过来。
紫宸殿里，璟真正批阅奏折，见春朶领了子清进来，他不由楞了一下。子清原本在太妃的养育下长得格外壮实，看着颇有些五大三粗的感觉。谁知子清病了这一年，身子竟然消瘦下来，看起来比子珺还要瘦一点。
待子清行礼之后，璟真放下手中狼毫，温言道，“你一病一年也着实折腾坏了，这一程子也不必着急去给皇后和旁人请安，在太妃那里好好休养身子才是。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只管跟春朶说。”
“多谢父皇美意，儿臣想着功课落下不少，想来已经比四弟他们落后了。儿臣想着最好是能尽早开始温书，免得耽误了学业。”
“你有这份上进心很好，不过也别折腾到了自己的身子。”
“儿臣明白！”子清一边听璟真说话，一边盘算着璟真说话的语气。从他小时候开始，他就知道父亲待自己和那几个弟弟是不一样的。父亲对他的关心总是浮于表面，而对子珺他们几个却着实是一个慈父。
他心里正胡乱想着，忽然听见璟真说道，“一会儿从建章宫走了，去景阳宫看看你母亲吧，这阵子她一直担心你，茶饭不思整日哭泣，引得旁边馆娃宫都不安宁了，褚贵嫔几次三番来跟朕说这事。你一会儿去看看她，也好安一安她的心，让她不要再闹了。”
“儿臣明白。”虽说让他去看母后已是意外之喜，可是仔细一想原来是因为惊扰到了褚贵嫔，父皇才会让他去看一眼母后，这样的父皇由不得不让人寒心。不过这样也好，伏鸾那日对他说过的话他一直铭记在心，一直都想找母后问个明白。虽说母后脾气暴躁，可是自己幼时哭了闹了还有病了，都是母后照顾在身边，那份疼爱不是假的，自己也不想完全相信了伏鸾的话。
璟真和子清一向也没什么话说，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子这样的话之后便把子清给打发出去了。子清迈出紫宸殿的时候，正好碰见来带着三个弟弟来跟璟真请安的子珺。
子珺见到子清的时候也愣了一下，旋即就反应过来，上前微微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听闻三哥这两天终于病好了，真是可喜可贺啊。上书房里你的夫子还一直等着你呢！”
“我不日就将回去读书，还请四弟替我告诉夫子，不用太过着急。”子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那是自然了。”子珺说完话就转头对弟弟们柔声说道，“走吧，咱们进去见父皇了。”
子清还没走远，就听见里面子程奶声奶气的声音，“父皇抱抱！”随后听见的就是父亲爽朗的笑声。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紫宸殿。
当景阳宫大门开启，子清终于见到伏瑾的时候。母子二人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对方，这些年伏鸾假意说怕她寂寞，总是派人来为她表演节目取乐，可就算那样也只是开了角门进来。伏瑾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景阳宫的大门堂堂正正的打开，更想不到子清能够从大门走进来看自己。而子清却猛然发现，原本还算是雍容的母后，这一年里当真憔悴了许多，整张脸都已经没有多少肉了，套上锦衣华服总有些可笑的感觉。
“我的儿，你终于能来见母后了。”母子俩抱头痛哭，伏瑾掌不住捧住子清的脸，泪眼朦胧道，“你身子可好了？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母后，儿臣一切都好。”子清拿衣袖拭去了眼泪，“倒是母后怎么憔悴成了这个样子，可是伏鸾来折磨您了？”
伏瑾闻言不由心酸，“她要是能来，母后还能挺起胸膛来骂她，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不会出现。她是在折磨我你知道吗？我听着外面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可景阳宫永远都是死寂，所有的热闹都与我无关了，她就是要让我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死去！她把那个什么褚贵嫔安排在馆娃宫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折磨我。那个褚贵嫔不是受宠吗？她不是爱热闹吗？她就是让我听见外面的笑声，好让我生不如死啊！”
伏瑾这一阵子憋闷的不行，萸连被带走死生不知，子清她也见不到，好不容易看见了儿子，难免就是一阵哭诉。
子清看见伏瑾这个样子，几次三番把到了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可是想了又想，他终归不想让自己太难受，鼓起勇气问道，“母后，去年我把子程推下水了。后来父皇也没罚我，可伏鸾把我捆到了未央宫，告诉我说，说我不是母后的儿子，而且当年还是伏鸾亲手把我和阮凝调换了身份，这件事是真的吗？”
伏瑾闻听此言如蒙雷击，她呆愣的看向子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伏鸾竟然会把这个秘密就这样告诉子清，她难道就不怕子清把这事吵嚷出去连累了她自己？
转瞬她已经想明白了，伏鸾当然不怕子清这么说。此事闹将出来伏鸾未必有事，就算有事波及最大的也只有自己和子清了。子清本就不受宠爱，要是失去了嫡子的身份，恐怕这宫里更没有他的活路了，所以子清就是死也不会说出这件事，而伏鸾也不会有任何事。
看见伏瑾变幻莫测的申请，子清心中的疑问也已经获得了回答。原来……原来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嫡子，真的是一个小小的侍妾的儿子，原来自己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嫡子身份竟然真的是假的。难怪……难怪母后当年生下弟弟的时候是那么的欣喜若狂，高兴到仿佛这是她的头生子，高兴到连自己去请安都不肯理会。难怪母后生了容月之后那么绝望，一个人抱着容月在房间里哭了好久。
就连萸连姑姑，那一阵子对自己都变差了许多。往常看到自己萸连姑姑会笑，那段时间见到自己连理都不愿意理。
“难怪母后每次有身孕都不喜欢我了，我还以为是我不够乖惹母后生气了。”子清站起来，茫然的看向周围，“那我的生母又在哪儿？”
“清儿，清儿！”伏瑾扯住子清的衣角，“你不要听伏鸾胡说八道，你就是母后的亲生儿子！”
“伏鸾说，我的母亲是卫姬，可卫姬在哪儿啊？对了，卫姬生下我之后就血崩而亡了。我的母亲她已经不在了……是了，我真的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子清这么念念叨叨的向外走去，一点不理会伏瑾在他身后撕心裂肺的喊声。伏瑾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子清，可她能做的只是看着子清越走越远，直到宫门哐啷一声，再次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