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朗的书房里取出一个小匣子,抽出一叠银票交给海福,目前首要的,必须去探听一些消息。
康月郑重其事地吩咐:“不惜一切代价,在事情定论之前,找人在牢里照拂一下朗叔,莫要让他受苦。”
海福是个忠心的,见康月眼底带着淡淡青色,但自打昨日哭了一场,却再未见有任何慌乱,每一件事吩咐下来俱出人意料。他一边接过银票一边说:“姑娘宽心。庄主知道自己做的那营生危险,平日里对那帮衙役颇有交情,特别泉州府的捕头周六郎,算得上是他的朋友之一。庄主不会吃苦的。我这就找人去打听,姑娘你也要保重身体,如今,这山庄,就你说得上话!”
海福回转的时候,海顺刚好在向康月汇报田庄的事情。见到海福,两人俱不再开口,定定瞧着他。海福急忙回话:“月姑娘放心。我已打听到庄主如今就被关在大牢里,知府大人说了,没有查清事实之前,不会用刑。”
康月心下大松一口气。这种封建社会,怕的就是屈打成招,她不敢想象影视剧中那种鲜血淋漓的场景,若是出现在朗叔身上会怎样?这让她的心脏一阵阵抽疼。
关家大爷两年前已离世,所以大房目前就关霆、关震兄弟俩。关霆从小就不爱读书,安安心心做着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到了这泉州,还是他第一个振作起来,在城内开了家粮铺,虽不似在京城那般侯服玉食,但生活还算富足。
关震蓦然从大理寺少卿变为一介庶民,很是一蹶不振了一段日子。他从小学的是四书五经,宦海权术,绝对拉不下脸面像大哥一般去经商,守着那几十亩薄田过了几年,终于不情不愿地在村里开了家小小的私塾度日。
在关朗出事那一日,韩氏一出门,郭氏就以“不方便再打扰”为由带着韩茵兰回了关震处。
这日,韩茵兰小心地避开一坨鸡屎,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慢慢走在不大的院子里。一边跟着的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拉着她的袖子,好奇地问:“表姐,那望海山庄,真的精致得像画儿似的?”
韩茵兰随意敷衍了几句,见少女一脸神往的样子,心中一动:“怡妹妹,你们都在泉州住着,这么多年,都没去过望海山庄?”
这位少女就是关二少爷关震的长女关云怡了,她四处看了看,凑过来小声说:“不瞒表姐说,前些年,我那三叔婆和五堂哥日子并不好过,但那时我们家自顾不暇,也没帮衬什么,这就渐渐断了往来。”
韩茵兰心下了然,在望海山庄的时候,她有意无意打听过很多关朗的事情,对于关二爷一家做的事倒有耳闻,但她姨夫家的大房,倒所知不多。如今听关云怡一说,想起自己姨母那一贯捧高踩低的势利性子,心中不屑——定是这大房寒了姑婆和表哥的心,若不然,依他们如今的财势,断不会如此冷淡。没见康月那小丫头,都被宠得像个公主似的?
关云怡今日有些兴奋,见四下无人,凑到韩茵兰耳边说到:“表姐,我知道你住不惯我们家。你放心,我昨日听我爹娘说,用不着几天,我们就可以搬到望海山庄那大宅子里去了。”
见韩茵兰一脸不信,关云怡继续说:“真的!听说我那五堂哥被下了大狱,三叔婆也逃走了,我爹正在和二爷爷商量着,尽快把望海山庄的田产抓到自己手上,总归是我们关家的,没得因五堂哥出事就被充了公……”
关云怡兀自喋喋不休,没有注意到韩茵兰煞白的脸色,良久,她听到自己轻飘飘地问:“你可知我表哥,为何被下大狱?”
“还能有什么事?贩私盐呗!幸好朝廷开恩,不用像前朝那般诛九族,否则,少不得我们都被牵连!表姐,我跟你说啊,我爹,以前可是大理寺少卿,专门审案子的!他早就看出五堂哥不对劲了。年前,五堂兄就被人告发贩私盐,但那只是人家口头说说,没啥证据。这次,他是出不来了,听说,是有人呈上了一封信,这信里明明白白写着他贩私盐呢!”
韩茵兰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
倾慕关朗被拒,她心里当然有怨,但这怨,更多来自不甘,却并没有上升到恨。母亲说要自己去关朗书房寻一些书信之类的东西,最好是他生意上的某些把柄,有这个在手,不怕关朗不娶她。待她入了关家,凭着韩氏对她的喜爱,加上她的温柔美貌,关朗终有一日会爱上她。
韩茵兰心动了,也答应了。那日见到桌上墨迹未干的信笺,虽知此事重大,还是把她偷了出来。但是,她从未想过,这封信,有朝一日会被呈到知府大人案上。母亲明明说回姨母家住几日,然后带上这封信去找表哥让他答应娶自己为妻,待姑婆出游回来就成亲的。
韩茵兰浑身发抖,她虽柔弱,但她出自韩家,连关云怡都知道贩私盐的下场,她怎会不清楚,这次关朗必定是凶多吉少。她死死咬住一块丝帕,不让自己哭出声,此刻,她更痛楚的是,是自己的母亲,还有自己,给关朗带去了这灭顶之灾。
郭氏回来,见到韩茵兰这面如死灰的模样,知道事情败露,想起韩茵兰对关朗的情意,暗叹一声,平静地说:“你都知道了?往后,你死了那份心。待你姨夫接手了望海山庄,拿到银子,我就带你回京城。我就不信,有一万两银子在手,你爹那个死要面子的,会不高看我们!”
“所以,为了那一万两银子,你,你就把表哥害了?”韩茵兰泪眼婆娑,虽已猜到,但还是想听听母亲的说辞。
郭氏脸上出现了一刹那类似愧色的表情,但仅仅那么一瞬就换成了大义凛然:“那是你表哥咎由自取!贩私盐都敢做!我这是在帮朝廷除害!”
“可是,可是那封信上,表哥明明说了,从今往后,不再贩私盐。母亲为何,为何还要如此?表哥身上,也流着我们韩家的血啊!”
“他身上还流着关家的血呢!他们关家,又是怎么对待他的?但凡他这些年大方些,多帮衬着些你姨母家,你姨夫会起霸占他家产的心思?”郭氏有些恼羞成怒,也为自己联手妹夫告发关朗找了另一个借口。
韩茵兰不再说话,压抑的哭声像一条条鞭子抽打着自己。她知道母亲这些年,过得并不好,父亲宠妾灭妻,韩家如今就是个空壳子,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三千两聘礼就把自己许给王侍郎家那个风流成性的二儿子。
见女儿哭成这样,知道她本性良善胆小,关朗被抓,她才是最大的“功臣”,郭氏叹息一声,安慰到:“你用不着愧疚!年前你表哥被抓,就是关家二房做的。你姨夫已和他们联手,这次,你表哥断翻不了身。除了那一万两银子,你姨夫说了,这次能成事,多亏你。另给你两千两做嫁妆。即使你没有拿那封书信,娘也不会把你嫁给一个贩私盐的。回到京城,娘就给你找个好夫婿……”
正如郭氏所言,此刻,关震正在关家二房那间不甚宽敞的书房里。
关福清食指弯曲,轻轻敲着桌面,说:“你说关朗的私人印信在康月那小丫头手里?”
“是。如今,整个望海山庄都在她手里。据说,关朗身边那两个小厮,极是听她的话。”关震满眼不屑。
“二哥,你可别小看那丫头!鬼精着呢!”关鹏想到康月非要自己立下的字据,就一阵气闷。
“左右不过一个十来岁的丫头,有那能耐?”上次去山庄,虽接触过康月,但关震认为那就是一个聪慧些的女孩,并未放在心上。
“听说这几日,她遣散了下人,把那山庄护得铁桶似的。连那收春小麦、造味精都未停止,这丫头,不容小觑啊!”关福清想到这几日得到的消息,皱着眉头说。
“如此,我们只好放大招了。四弟,明日,你我一起去会会这个康月!”
第二日,关震和关鹏到望海山庄,却吃了个闭门羹,守门的小厮告知康月去了泉州城。估摸康月是打探消息去了,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样也好,昨晚,他们已经打点好了,今日关朗再不承认,就要用刑了。让康月知道这个,她这种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定会吓得六神无主,到时,就更方便成事了。
两人就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一心等康月回庄。
泉州城内的醉仙居,康月望着那黑底金字的招牌,心下沉了沉,如今,这招牌依旧,店内熙攘依旧,但那个拉着她的手,轻轻笑着对自己说“月儿想吃什么尽管点”的人,却不知如何。
定了定神,康月跟海福推开了一间包厢的门,里面坐着一个穿一身青衣皂帽衙役服饰的男子,二十多岁年纪,脸部棱角分明,看到两人,深邃的目光扫了过来,特别在康月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位,就是海福口中的泉州府捕头周六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