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了电梯,带着壮士扼腕的沉重。
跟下一秒就要上断头台似的。
郑子遇背在身侧的一只手掐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筋脉,十字刀式,阻止血液倒流,就能阻止一切,包括已经发生的事一般。
可他明知道什么都阻止不了。
这种无力感再度袭来,似曾相识,呼啸张着青面獠牙,直冲脑门。他眼前出现一个男人的模样,白脸白皮,赤/裸着上身,冲他发笑。手里的针管泛着光,毒蛇齿关上的毒液,正低着罪恶的银光。
“郑子遇?郑子遇!”
接连两声呼喊,将他从如坠冰窟的死亡之境拉回来。郑子遇定了定神,看到电梯壁上倒映出来的,他的样子,脸色发白,额上有细密的一层汗。
眼梢微转,就看到她担忧的凝视着他的目光。
那目光就像是寒冬腊月里正午的阳光,蓦然驱散了一切恶与寒。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很快将转了转眼珠子,佯装在看旁边的电梯键。
沈安安心头一跳一跳的,跟做了贼似的。她知道啊,知道自己跟他闹离婚,跟他要崩,再这么春心荡漾,那不是犯贱么?可谁能告诉她,要怎么对他做到心如止水?她不见着他的时候,拿把大刀挥舞作势喊打喊杀,灭了他郑家满门的勇气都有,可一见到他,跟气球被扎了一个小小孔,怎么自我膨胀都膨胀不起来。
谁先喜欢谁输。徐有名同学说得对,在男女关系里,女孩子打死都不能主动,越主动越不值钱,男人越不珍惜。就跟她这会儿一样,哈尔滨菜市场的大白菜,十几块钱一大/麻袋。
“你刚不是跟我说要和我谈离婚的事情?快说!别浪费我时间!”
底气不足,气势不能弱。沈安安抬了抬下巴,扭过去,瞪大眼睛,掩饰内心的虚弱,大声嚷嚷。
郑子遇如水的眸光闪了闪,他从口袋里拿出手绢,在额上掖了掖,淡下来:“快到了,我送你回去。”
沈安安不愿和他共处一个环境,在同一座电梯里她已觉得渡秒如年,还要跟他再一辆车里,那还不如直接敲晕她来得省事儿。
她冷着脸,道:“谢了。我有手有脚,还知道怎么回我自己家。”
“不客气。”
电梯到了,门一打开,他迈步出去,不容分说,甩下一句。
沈安安气笑了:“你麻痹的这是在耍我?”
走在前面的郑子遇回头,看向她:“我不开玩笑。你要是今天不跟我走,等你回哈尔滨的那天,也别想我会跟你一起回去。”
总而言之,他麻痹就是拿离婚这件事勒住她了。
沈安安火起来,真想脱了鞋甩他一脸。不离就不离,等她回了哈尔滨,他还能拦着她逍遥快活?
要是在两天之前,沈安安绝对拍拍屁股走人,连后脑勺都不给他看。
只是现在,她握住双拳,抑制住下意识要往小腹上抚的手,僵硬着身体。
她要生这个孩子,就要确保孩子彻底属于她。离婚迫在眉睫。
紧咬着牙关,沈安安重重踩着两只脚,跟郑子遇去了停车场。
她身体紧绷的坐在副驾驶,脸色凝重得像是要去参加葬礼。
郑子遇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他眼底的眸色暗得厉害。一大片一大片,像是被浓墨染黑了的海洋。他当然知道她的抗拒和不耐。然而他无法控制自己想要跟她多相处一会儿的心。
她在身边,他才能从那卷土重来的噩梦困境中偷得片刻宁静。
她不是药,却是他的镇定剂。
“跟我一起,让你这样难受?”
沈安安斜了他一眼:“难不成要我敲锣打鼓给你来一首《好运来》?”
郑子遇笑了笑:“很幽默。”
沈安安反口:“幽默你麻痹!”
“不准说脏话!”
“我说脏话怎么了?你我谁啊?管得着这么多么?”
“我管不着?”
郑子遇不明所以的轻哼了一声:“谁管得着?你的尹总?”
“沃日!郑子遇你他妈的是来找事儿的吧!”
沈安安深觉得自己脾气已经好到爆炸,换了以前,早他妈一拳打爆他的狗头,还能跟他在这里哔哔?
郑子遇感觉到她越渐暴躁的情绪,眉头蹙了蹙,眼底却浮起了轻松笑意。他喜欢这样真实的沈安安待在他身边,令他觉得自己不是一块冷掉的腐肉,而是也有着生命的一个人。
可这样一个鲜活的人,不该被他绑着。被他这样一个要死不活的人困着。
只是短短的一段路程,她迟早要下车。
他迟早要放手。
郑子遇眼底的黑暗卷土来袭,他微垂眼睫,稳了稳心神。
“安安,我在开车。”
沈安安下意识就要回一句“关我屁事”,不过低头在自己肚子上扫了一眼……的确关她的事。她一人两命,身价倍涨,可不能陪他玩死不死的游戏。
沈安安憋着一肚子气,道:“快说!你再不说,我就跳车了!老子没空陪你瞎几把玩,你要实在无聊,我可以替你找你的小琪妹妹,前妻姐姐,还不够,酒吧夜店,我帮你定位子!”
她暴躁得可以。耐性向来不好,又被他跟拴在鱼钩上的蚂蚱一样甩来甩去,她还能坐在副驾驶上不动,已经是个奇迹。
“你知道结婚证放在哪里?”
终于入正题,沈安安稳定下来:“在床头边柜子第一排抽屉里。”
郑子遇当然知道。然而他摇了摇头:“我找过了,没有。”
沈安安眼睛一下瞪大了,半侧过身来看向他:“不可能!上回你跟我说你有医生执照,我开抽屉翻的时候还看到了!”
郑子遇说:“我以为你拿走了。”
沈安安声音都高了几度:“我走得那么匆忙,内衣裤能带就不错了,我带个结婚证挂脖子上认证?!”
郑子遇眼光闪了闪,眉梢带了笑意。
沈安安话音落,才反应过来这话说得太不把他当外人,她缩了缩脖子,懊恼的扇了自己一嘴巴。
“没有结婚证,办不了离婚。”
郑子遇道:“你有什么想法?”
沈安安一脸懵逼:“我能有什么想法?能去警察局半个临时结婚证什么的,就跟临时身份证一样的那种?”
郑子遇侧首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沈安安垂头耷脑的坐在那儿:“我觉得,估计不行。”
她喃喃的,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听到他说结婚证不见了,一时半会儿办不了离婚,她偷偷的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又感到失望,就好比临门一脚,将要踢进那个球,结果球不见了的心情。
“那该怎么办?就这么一直拖着?”
郑子遇说:“离婚的事,要延后一段时间,不过,我同意暂时分居。等结婚证找到之后,再谈。”
沈安安低头拨弄着两只手指:“要是一直找不到呢?就一直不离婚?”
她说:“我不想耽误彼此的时间。”
车内瞬间静默下来。只听到轮胎刮擦过地面,发出的极轻微的声响。
安静,安静而压抑。
郑子遇面上的沉静有龟裂的痕迹。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得不像正常人的脸色,声线笔直,毫无曲折。
他说:“你到了。我不送你过去,你自己小心。”
沈安安被他说的一愣,抬头往前看,可不正是她现在租住的小区入口?
这个十三点,刚才东一个圈套西一个陷阱让她上车,这会儿说变脸就变脸,要她下车就下车。
沈安安憋了一肚子气,把车门甩得“砰砰”乱响。
车子没有半刻停留,在她下车刚站稳的当口,跟屁股后头有洲际导弹在追似的,一溜烟蹿了个没影儿。
沈安安脑袋上都快冒烟了。
她一边往下压着火气,一边自我劝说:“不生气,老子不生气,老子跟个煞笔生什么气?”
脸上的红晕却蹭蹭蹭直往上蹿。
快要进小区门了,她腮帮子跟河豚一样,越来越鼓。
妈的,气炸了!根本停不下来!
郑子遇将车子开得飞快,连闯了两个红灯,12分扣得精光。
把车子往车库里一停,大步上楼。
几百阶的楼梯,他到了所住楼层,早内外衣服都湿透了。
林芳丽见着他不在家,过来替他收拾。郑子遇虽是个爱干净的人,这段时间因身体不好,总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林芳丽拿了垃圾袋出来要扔,就看到他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子遇?!”
林芳丽大惊,忙上前去抚他额头,一手的汗。羽绒服都是湿的。
她张嘴就要问,郑子遇周身阴冷冷的,将她伸过来的手一下隔开,径直往屋内走去。
林芳丽愣了愣,随即想起来,他今天是要去跟沈安安所在公司谈一个什么合约的。看他这个样子,显然是见到沈安安之后,两人又闹不愉快了。
半拉长了脸,林芳丽跟进去。
郑子遇已换了衣服,正要去洗澡。
林芳丽不拦着他,按捺着脾气,坐在大客厅里等他出来。
稍后还有庆功宴要出席,他当然可以不去,却不放心沈安安一个人面对章洁。换上衬衫和领带,他走出来,模样比刚才好看多了,只除了两颊仍有些不健康的白。
他去厨房间倒水,林芳丽看他有意避开自己,便跟过去,站在他背后道:“儿子,你跟妈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