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嬅语回到殿里的时候，戏台上表演仍旧在继续，只是宴席时间久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显出了一股子疲态，包括皇后的脸上也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等到苻明善再次回到宴席上，表演就已接近尾声，皇后见到苻明善依旧是如常一般的关切，“听闻你这两日一直不太舒服，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可要找御医来看看？”
“我没事的，等到回了公主府再找御医就来得及。”苻明善摇头拒绝了皇后好意，她坐在位置上，目光有意无意的往郭嬅语那边飘过去。郭嬅语正和陈夫人说着话，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快的样子。
如今的郭嬅语已经不是刚嫁给梧郎时那个行动举止还格外拘束的人了，接连生育两子也并没有给她的容貌带来什么变化，反倒是让她的气度变得更加雍容了起来。
就像刚才自己那番话，若是跟宋敏桃说起，只怕宋敏桃当即就会崩溃，可是郭嬅语她竟然脸色都不曾变一下。更重要的是，梧郎会为了她来跟自己吵架。
“皇姐，今日新岁我敬你一杯！”苻明善的沉思被舒元枫给打断了，抬眼看见舒元枫在旁边举起了自己杯盏，笑容温和有礼。
苻明善不好驳了舒元枫的面子，便拿起自己手边杯盏随便喝了一口，她下意识的没跟往常一样一饮而尽，而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孤今日不太舒服，就不多喝了，六弟妹别介意。”她难得这么说了一句，换来的是舒元枫一如既往的笑容。
“皇姐这是说哪里话，能让皇姐赏脸喝杯酒就已是元枫的福气了。”舒元枫的声音一直都是细细柔柔的，落在苻明善的耳朵里自然也是舒服的。
她不免就多看了舒元枫一眼，舒元枫跟她喝完酒之后又和旁边坐着的八王妃聊了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有耐心又柔和。看起来，这个舒元枫要比她那位妹妹要厉害的多，至少那个嘴刁的八王妃在她面前也是笑语晏晏的。
苻明善举箸吃了两口御膳，这才按下了胃里似有似无的呕吐之意。她到现在还拖着不肯将自己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因为她心里有些害怕。
这么一想不觉有些可笑，她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宫里最受宠的人，居然也会有感到害怕的那么一天。虽然脑海里从来不记得生母的模样，但是身边的奶娘还有宫女们都曾经无数次的向她描述过她是何其的受宠。
父皇子女那么多，唯有她能坐在父皇的膝头陪着他面见朝臣批阅奏折，也唯有她是一张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这么多年她唯一得不到的，大概就是那个不知生死的男人了吧。
可是父皇能在物质上宠着自己，却不可能在国事上对自己有所让步，自己所能做的就是遵从父皇的意思，嫁给那个面容毁了一半的男人，如今又要怀上他的孩子。
最要命的是，当她知晓腹中真的有了一个小孩的时候，她忽然害怕了，害怕自己不能保护好这个孩子，害怕这个孩子不能健康平安的出生长大。而且随着腹中孩子的渐渐长大，她竟然觉得那个丈夫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的面目可憎了。苻明善忽然有些怅然若失，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去做的心力。
这一阵子苻明善越拼了命的不想忘记柳勃，却发现自己脑海里关于柳勃的模样愈发模糊，恐怕再过个三年五载，柳勃的样子就会彻底成为一阵无法提起的记忆被自己束之高阁。
她也很恐惧，她害怕自己生下这个孩子之后，会真的把重心渐渐转移，渐渐的忘记柳勃的模样。而忘记柳勃对自己来说，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苻明善一度想除去这个孩子，保证不忘记柳勃，可是她也明白这个孩子对于自己对于父皇，对于那个被烧毁了半边脸的丈夫来说有多重要。而且，这是她苻明善的骨肉，她无法接受有人伤害它，就连她自己也不可以。
宴席散了后，苻明裕夫妇也没在宫中多做停留，刚上了马车舒元枫就迫不及待的对苻明裕道，“皇姐只怕是有身孕了。”
苻明裕有些惊讶，刚才在席间沈清梧才悄悄对他提起苻明善怀孕之事，怎么这会儿舒元枫就已经知道了。
见苻明裕惊讶的眼神，舒元枫慢条斯理的解释起来，“她素来喜欢饮酒，每逢宴饮旁人敬酒的时候都是来着不辞，今日我跟她喝酒她破天荒的就抿了一口。而且若是我没看错，她还有点恶心呕吐的意思。”
“清梧刚跟我传消息来说，皇姐确实是有身孕了。”苻明裕的手指点在桌案上，“前一阵子北海国不稳，想来父皇急需一个联络北海国的机会。只是不知皇姐这一胎腹中是男是女，只怕非得是男孩父皇才能放心。”
“是北海国出了事，父皇才这么急吼吼的？”
“皇姐远在北海国的婆婆突发急病险些不治，这么多年世子不在北海国却能保证地位稳固全都仰仗自己的母妃一力支撑。所幸这次生母无碍，否则北海国中必然大乱。到时候一个毁了容还没有子嗣的世子就算赶回去，又有何理由继承北海国的王位。”
“所以说皇姐必须怀上这个孩子，如果可以，这个孩子必须是个男孩？”舒元枫眉头一挑，也算是理解了苻明善的恐惧。若是她有孕的消息早早传了出去，北海国里那些等着世子绝嗣的人还不得想方设法的把这个孩子除去。
“明裕，我忽然想到跟皇姐走近的办法了。”舒元枫拉过苻明裕，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苻明裕的表情也是变了又变，最后则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另一边郭嬅语和沈清梧一从宫中出来，郭嬅语就瘫在沈清梧的怀里，有些恹恹的抱怨道，“以后我都不想进宫赴宴了，每次赴宴不是笑的脸都僵了就是弄出点事让我心惊肉跳的。”
“那每年你都给我添一个小猴儿，到时候你不是有孕就是坐月子，自然就不用进宫了。”沈清梧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呼出的热气弄得郭嬅语耳朵有些痒痒的。
郭嬅语使劲往他身上拍了一下，“一年添一个，你当我是老母猪呢！现在家里那两个小猴就够闹腾了，这一整日咱们两个都不在，还不知道明熹堂得乱成什么样子！”她膝下的三个孩子个顶个都是活泼的性子，檀姐儿又是深得沈清梧真传的，凑到一起只怕是要反天了。
等到两个人一回府，明熹堂里各处看起来都还不错，只是熟知孩子性格的郭嬅语各处一转就发现了其中的玄妙。比如说内书房里沈清梧练字的那一沓宣纸外面看着是好的，内里已经坏了一大半，玉石镇纸看着无碍，好像又是被什么东西给粘住了。
沈清梧气的在房里来回转了三圈，最终还是没舍得去厢房把几个睡着的兔崽子给揍起来。郭嬅语更衣出来就听见沈清梧在那里嘟囔，走近一听才听清，沈清梧念叨的是，“过年不打孩子，等到出了正月你看我揍不揍他们几个的！”
谁知第二天一早檀姐儿和明哥儿就早早的跑去给爹娘请安，并且异口同声的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昭哥儿。
“那些纸坏了是因为昭哥儿尿了，镇纸碎了是他没拿稳摔得。”沈清梧微微挑眉，把底下两个小崽子互相交流的眼神尽收眼底，“总之你们两个做哥哥姐姐的都是没错的对吧？”
明哥儿连忙点头，檀姐儿心道不好，自己这个老爹越这么笑眯眯的就感觉越是有事，看起来这次自己和明哥儿可能躲不过去了。
于是在内间梳妆打扮的郭嬅语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外间传来了啪啪几声，紧接着明哥儿响亮的哭声就响了起来。
“夫人不出去看看，哥姐儿只怕都被打了？”秋霞听着有些不落忍，低声向郭嬅语问道。
“老爷是在教孩子，我出去就不好了。再说这两个小兔崽子现在胆儿也大了，有错就认老爷未必打人，他们两个还都推到昭哥儿身上了，这要是不板过来，以后还不得闹出事来！”
于是等到这一日回郭府的马车里只有沈清梧和郭嬅语以及完全不知道哥姐出卖了自己的昭哥儿，等回了娘家郭少夫人问起此事，郭嬅语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昨儿我和清梧入宫赴宴，两个孩子在家用膳用的开心有点吃多积食了，今早起来的时候还在床上闹腾了，就寻思着今年先不让孩子过来了。”
“成哥儿这两日还念叨着毓檀妹妹怎么不过来，看来今日是要失望了。”郭少夫人说着把眼神落在了站在旁边的儿子身上，“你给妹妹准备了什么贺礼，不如现在就给姑姑带回去吧！”
郭令成如今年方九岁，穿着小小的儒生服制看着和郭华宁颇为相似，听见母亲说的话立马就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递到郭嬅语手里，“这是我送妹妹的新年贺礼，烦请三姑母转交！”
这番少年老成的模样让郭嬅语不由笑了出来，连忙收下扇子笑言，“姑母替檀姐儿多谢你了，等到正月过了也暖和了，姑母接你去我们府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