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云笙执意说晚间赶路比较凉爽,可带路的冯黎和其他毗黎军到了白沙堆外之后,就不愿意再进去。
“白沙堆里镇着战死在大漠上的将士们的亡魂,晚上进去,会彻底迷失他们的世界里再也回不来。”丢了块红棘进火堆,冯黎将扒好皮的沙狐串好架到了火堆上,闷声说。
萧云晞站在火堆旁,看着火上烤着的一只血淋淋的尸体,撇了撇嘴。
“就没有人在里面过过夜吗?”云笙看了一眼月色下起伏的沙丘,远处还有夜风呼啸的声音传来,“你们西荒大漠上不是很多高僧吗,这里镇着这么多不得解脱的亡魂,他们也不来超度一下?”
大漠戈壁白日里天气炎热,想等到七步天葵蛇的踪迹,还要等到入夜之后。可如果他们不能在白沙堆里过夜的话,她怎么抓蛇?
“这里的魂魄,都是盘桓找不到归去的路,心里怀着的执念太重,不愿转世轮回,永不得解脱。”君崖缓步走了过来,缓言开口。
“都死了还有什么执念,赶紧投胎过下辈子不是更好?”云笙轻哼了一声,与君崖拉开了些距离。
这个红衣美人,美则美矣,可看他的一言一行,明明平易近人,却让云笙觉得心生寒意。
“云笙姑娘这般,才是活得洒脱畅快。”君崖听了她的话,抿唇笑了,转头问拿了水壶过来的苏薇,“苏姑娘呢,你也觉得,人死之后就不该抱着执念盘桓于世吗?”
苏薇微微一顿:“每个人的执念都不一样,有些执念,也不是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别说亡魂了,有多少活着的人,一辈子就守着一个执念,从没有放下的时候。”
“苏姑娘有什么执念吗?”君崖笑看着她,火光映衬下,越发显得他眼神温和。
“我……”苏薇皱眉想了想,随即笑了,“有啊,我对吃肉,吃好吃肉充满了执念。”
她这话一出,火堆旁其他几个人都笑了,冯黎拿刀在沙狐腿上拼了一块肉下来,自随身带着的调料包里捻了盐粒混合香料撒在一把,递给苏薇:“苏大人尝尝这个,可是大漠里不可多得的美食。”
先前走了两个多时辰,冯黎发现,这一行那么多人里,也就他们的舞神和这个他们喊苏大人的小姑娘好相处些,他们便也乐得跟她亲近。
“你们这么短时间里居然猎到了沙狐?”苏薇尝了一口,果然肉质鲜美。
神武军和这几个毗黎军的火堆和营帐是分开的,苏薇刚刚跟南庭在神武军那边打点,她本是过来找萧云晞的,被君崖那么一岔,这会儿看到火堆上的烤肉,更是把旁边站着的宁王殿下给忘了。
他们在白沙堆外不远的一个小绿洲里扎营,这附近动物比较多,可他们出来带了干粮,苏薇也没想到这些毗黎军还回去打猎。
“得亏带了我们的神射手来,苏大人你看,这张皮虽小,可银灰色的毛也是极其难得的,要不,苏大人带回去嵌在衣服上,就是你们那种披风,肩上有毛的那种。”冯黎伸手在肩头比了比,给苏薇形容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们穿的那种肩上嵌着风毛的大氅。
“她一年到头都穿得跟个男人似的,用不着这东西,这毛色不错,不如送给云笙姑娘吧。”苏薇还没开口,萧云晞挨着她身边坐下,看了一眼那沙狐皮,随意说了一句。
苏薇面色一沉,侧头瞪了他一眼,却也觉得他说得也对,自从入朝为官之后,她每日除却官服,穿得也多是方便走动的男装,这种东西,给她也是浪费。
“云晞哥哥什么都想着我,对我真好。”火堆对面的云笙听得萧云晞的话,原本在遥望白沙堆的她立马眉开眼笑地转过头来,“不过,我也用不着这个,既然是好东西,你们倒不如拿出去买了换钱来得实在。”
冯黎没有说话,见苏薇真不要,便将狐皮收回了包袱里。那种给他们下毒的死丫头,别说她不要了,就算她求着要,他还不想给呢。
火堆旁的几个人说说笑笑,一只沙狐很快就分了干净。
“今晚夜色不错,苏姑娘可愿跟在下去那边沙丘上看看。”君崖只用了一些干粮,等见苏薇吃完,隔着火堆问她。
苏薇想起白日里在君崖跟她说起的那个还未讲的传说,便点了点头。
正要起身,却被一旁的萧云晞一把扣了手腕,用力拉得坐回了火堆旁。
“殿下?”苏薇手腕被他拽得生疼,皱眉看萧云晞。
“这夜黑风高的,都说沙漠危险,舞神还是早些休息,不要乱逛了。”萧云晞没有松手,只是抬眼看对面的君崖。
“多谢宁王殿下挂心了,只是君崖时常往来西荒诸国,这沙漠里到底是什么样,在下还是清楚的,苏大人跟在下在一起,不会有危险。”君崖站了起来,看向萧云晞扣着苏薇的那只手。
“殿下若是累了,便先去休息吧,微臣有点事情想单独问问舞神大人。”苏薇挣脱了萧云晞的手,起身退开。
“……”萧云晞抿唇看她,默了默扭头看一旁的云笙,“云笙姑娘若是无事,不如跟本王去看星星吧,听说这大漠里的星空,比其他地方的,可是美上很多倍的。”
“真的吗?我还没跟人看过星星呢。”云笙本是抱着膝盖在一旁烤火,听得萧云晞这么一说,跳了起来,一双眼睛里顿时星光闪烁。
萧云晞也不理会其他人了,与云笙一起往绿洲外走。
“你们这殿下的性子,还真是……”冯黎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砸了砸舌,余下的话却也不好再说下去。
还真是任性啊……
苏薇看着他们往绿洲外的沙丘去,轻叹了口气。
“舞神还能跟我讲讲,这西荒大漠上的其他传说吗?”苏薇跟着君崖走出了绿洲,踩着脚下松软地沙,她一边走,一边提气运力,让自己只在沙面留下一个轻浅的脚印。
“传说大多是人编的,之所以有不同的版本,不过是因为不同的人对这个说法有不同的需要罢了,并不可信,也不值得一听。”白日在城主府君崖明明还讲得兴致勃勃,现在却是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
“想知道那些往事,就去查证吧,确凿的证据才是你该相信的。”君崖与她一起上了近旁一个不高的山丘,他站在黄沙之上,回头看他们走上来的,两行深,两行浅的脚印,“若是再不抓住,有些往事,真的会被这西荒大漠上的黄沙无情掩埋的。”
“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往事吗?”苏薇脱口问到。
“有还是没有,全凭苏姑娘的一念之间。”君崖垂眸看她。
对上那双温和如水的眸子时,苏薇突然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她先前以为他在说广莫城苏家,说苏允墨的事情。可现在,苏薇觉得,君崖想说的,她应该知道的往事,是关于她的,关于她这个五岁在战乱之中颠沛无所的孤儿的往事。
有还是没有,全凭一念。那她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呢?
“苏姑娘如果想听故事,我给姑娘讲一个吧。”取了带过来的披风展开,君崖与苏薇一起坐在沙丘上,他仰头看着满天的璀璨,声音清灵而辽源,“一个关于我的,真实的故事。”
“我原本不叫君崖,我们家是流民,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们每年都在搬家。西荒那么多国家,却没有一个能让我们长久居住的地方。”
“虽然这生活颠沛流离,可我的父母十分恩爱,我还有一个比我小四岁的妹妹,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有十六岁了。”君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看向远方容于黑夜里的大漠,不再说话。
十六岁,和她一般大小。
苏薇心中一凛,咬了咬唇,有那么一句话,她想问,却怎么都问不出口:“我……”
“想问你是不是我的妹妹?”还是君崖侧头,笑着道,“苏姑娘觉得我们像吗?”
苏薇一愣,摇了摇头。
君崖五官的轮廓深,却又十分精致,比起他,自己更像大齐的人。
“我的妹妹,十一年前死了,就死在广莫城外的村庄里,她和我的父母一起,被压在了坍塌的房屋下,再也没有出来。”君崖轻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手在袖中暗自收紧,紧到指节发白,也浑然不觉。
“我侥幸活了下来,被上一任的舞神捡了回去,他说我根骨好,所以即便是九岁才开始学,勤练数年后,我也有了如今这样的技艺。”
“如今我接替了师傅舞神之位,在西荒诸国都成了座上之宾,身份尊贵。可是在我的骨子里,我还是那个跟着父母颠沛流离,甚至比普通百姓还不如的贱民家的孩子罢了。”
君崖说到这里,便住了嘴。苏薇也没有开口,一时间,四野寂然。
“谢谢你。”良久,苏薇轻舒了一口气。
“谢我什么?”她这没头没脑的道谢,让君崖一愣。
“我现在想明白自己的选择了。”苏薇侧头看他,面上带着笑,“五岁之前的记忆,既然已经失去了,我也不想再找回来,这十一年来,我都是以苏薇的身份活着,日后不管如何,我也只会有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