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晞轻飘飘的一个问题，让苏允墨原本朦胧的眼神瞬时清亮，他俊眉微蹙：“殿下这话是何意？”
这样的问题，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也不是第一次作答了。
只是从前都是从知根知底的朋友那里听到的，他没想到，这个与他们相交不过月余的宁王殿下会突然这么问。
“苏薇先前跟本王提起过，她与苏大人，并非真正的兄妹。”萧云晞也知道，有些话，
本是不该他这个外人问的，可偏偏今日他就是拧着这股劲，想要一探清楚，“苏侍郎喜欢她吗？像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那种喜欢。”
苏允墨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去惊讶苏薇竟然将这样的事情都跟萧云晞讲，还是惊讶宁王殿下这问题的直白和这问题后面的深意。
他没有答话，只是沉默了。
就在萧云晞以为他不会开口作答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身边的人，低沉地答了一句：“喜欢啊，她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
“……”这一次，轮到萧云晞愣神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开口问的时候，他甚至都笃定了苏允墨回一口否认！
这会儿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萧云晞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你……”许久，萧云晞才迟疑着开口，然而，他都还没有想好后半句该问什么，却听得“噗通——”一声，身旁的人已经头一歪，醉倒在了桌案前。
“兄长！”远处苏薇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苏允墨这样，心急地唤了一声，放下杯盏，直接越过了身前的矮桌，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你倒得还真是时候。”萧云晞被苏薇狠狠瞪了一眼，看着身旁推都推不醒的苏允墨，也只能苦笑着腹诽了一句，帮着苏薇将他架了起来，扶到偏殿醒酒去了。
那日酒桌前的话，止于苏允墨醉酒昏了过去，在那之后，萧云晞和苏允墨谁都没有再提起过。
这两日所有人都在准备法事，川都国的使臣本来对苏薇找了一个这么小的小和尚来诓他们十分不满，不过在听过两场莲华在安中城的寺院里讲经之后，他们倒也不怀疑这小师傅是慧能上师的高徒了。
“听说莲华尚在襁褓时被人丢弃在了空海寺后院的门前，那日慧能上师正好云游归来，将他捡了回去，收做关门弟子。”萧云晞和苏薇站在大殿外，等着莲华讲经结束，他没有想到，这般抛弃孩子的举动，竟会发生在繁华的大齐帝都。
“自小长于佛寺，佛法万象就是他的全部，他有一颗这世上最纯净的心。”苏薇看着佛殿里讲经的莲华，神色容静，声音沉缓，与平素在他们身边时完全不同。可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秉持着一颗万物为善，悲悯众生的心去对待眼前的一切，苏薇也说不上来，这样对莲华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殿下那日在酒宴上，和兄长说了什么吗？”眼看莲华讲经还有些时候，苏薇与萧云晞一起往一旁的菩提树下走去，她迟疑须臾，还是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萧云晞步子一顿，看向苏薇。
“兄长平日并不喜欢多饮，这么多年来，我更是从未见过他喝醉的模样。”苏薇面露担忧，这些日子苏允墨经历的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多得多，她怕萧云晞无意间提起的事情，正好勾起了苏允墨的心病。
“本王问了他一个问题，得到了一个让本王始料未及的答案。”萧云晞看着苏薇，若是苏薇不提，他其实不想说这件事情，毕竟，那日在马车上，苏薇没有否认她对苏允墨的心意。
如今苏薇问起，他却也没有想过隐瞒，他有什么权利隐瞒这件事呢？
他的确也喜欢苏薇，这种喜欢，他觉得可能跟他喜欢淮安郡主，喜欢琦玉是一样的吧。她虽然一直以男装示人，可这也掩不住她出众的模样，他们又一起几经生死，她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脆弱的那一面，也让他心生怜惜。
可是，也只有这样了吧？他们相识不过月余，若是苏允墨那日否认，他或许为了苏薇着想，会隐瞒那一场问话，可是，苏允墨说喜欢她啊，这不是苏薇一直期盼的事情吗？
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萧云晞定定地看向苏薇：“本王问他喜不喜欢你，他说喜欢，不是兄妹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
余下的话堵在嗓子眼，萧云晞突然说不出口了，他这才意识到，跟苏薇提起此事，比他想象的难得多。
苏薇抬眸看着萧云晞，听到他的话，微微一愣，朱红的唇轻轻民警，却没有更大的情绪起伏。
她似乎是在等萧云晞把话说完，可对方只是薄唇微张，却再没有多说半个字。
“殿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眼看萧云晞不再言语，苏薇叹了口气，垂下了头，“他是不是说，像我这样的姑娘，谁会不喜欢？”
“嗯？”萧云晞被她这样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想那日，苏允墨还真是这般说的。
“这话还有后半句的，殿下没有听到吗？”苏薇抿唇一笑，笑容里尽是苦涩，她没有等萧云晞回答，也不打算再说下去，转身往佛殿走去。
这将近五年里，萧云晞不是唯一一个问苏允墨这个问题的人，苏允墨的回答，她听到过几次，都只是这么两句。
“像她那样的姑娘，谁会不喜欢，可是，对我来说，单只是喜欢是没有用的，我只打算陪她走一程，并不想陪她走一世。”
那温和的声音在当时的苏薇听来，是多么的绝望。
比起不喜欢，或是只当她是亲妹妹，这句“不想陪她走一世”对她而言，是更加致命的打击。
为什么不想呢？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找到答案，这些时日她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了那个她探寻已久的答案，可仔细一想，却仿佛又只是挖掘出了更多的谜团而已。
而且，苏薇最近总觉得，苏允墨陪她走的这一程，也快要结束了。
她就是不明白，明明生死相依十余年，他们是最亲近的人，可苏允墨却非要将她推得远远的，远到她不仅无法触及，甚至都无法仰望，这样对她，实在是太过残忍。
佛殿里莲华的声音沉静，在跟坐下比他大许多的僧侣们说解佛法，苏薇站在殿外静静地听着，心若止水，眼角的泪却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
萧云晞依旧站在石阶下的菩提树下，他抬头看着殿门口的苏薇，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他却总觉得她一定是哭了。
他不知道这下半句到底是什么，只怪那日自己劝酒劝得太多，苏允墨还未说完就先倒了。
眼下这般情形，让他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
除了不知如何弥补的手足无措外，胸腔里还有另一种情绪汹涌澎湃。
在真正说出“喜欢”两个字的时候，萧云晞才猛然意识到，他对苏薇，或许并非像是对待淮安郡主或是琦玉那般，只是无聊时想让她们陪着消遣，或是寻些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来讨她们开心。
他想跟她在一起，他想要的不仅仅只是陪伴和消遣，他想要一直在她身边，替她分担她所遇到的一切，因她的笑而笑，在她难过或是气馁的时候，想办法让她开心和振作，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能保护她，他想要她无时不刻都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这样的想法，让萧云晞猛一愣怔，随意他便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像刚刚那样，替另一个男人向苏薇传达心意。
即便是要传达，那也该先说出他自己的心意才是。
这般一想，萧云晞咬了咬牙，抬步走向苏薇。
佛殿里莲华讲经正好结束，莲华跟着一众僧侣从里面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苏薇双眼通红，他微微一愣，却也没有多问，只是从怀里拿了素色的帕子递到了苏薇面前。
“今日法会结束之后，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去川都国了，苏大人和师侄跟我们同行吗？”等得苏薇接过手帕，莲华侧头看了一眼走到近前来的萧云晞。
“兄长说陛下先前有旨意，若是洛央国之事能在千佛宴之前解决，就让我们继续西行，去扬春城参加千佛宴。”苏薇说着，也转头去看萧云晞，“这次北渊国派了云璃公主参加千佛宴，陛下的意思，想让殿下和云璃公主借这次机会，先见上一面，互相了解。”
“……”苏薇一句话，让萧云晞将心中酝酿的千言万语全数吞了回去。
他怎么就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桩麻烦的婚事！
“本王想回帝都了，不想去。”面色一沉，萧云晞有几分赌气地说道。
“昨日我们接到了云璃公主让人从扬春城送过来的拜帖，她邀请一行官员前往扬春城观礼，兄长和葛大人已经回函同意了。”苏薇见萧云晞面色不善，缓声宽解，“明年公主便会到帝都准备婚典，殿下现在去见上一面，也好趁机相互了解一下。何况，殿下不也放心不下莲华小师傅吗？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和他同去同归了。”
此行达成的话，等得千佛宴结束，他们还可以带着莲华一起回帝都，也免得这小师傅一路独行，路上又遇到危险或是别人行骗。
“你也盼着本王去？”萧云晞皱眉，看着苏薇，沉声问。
“这是陛下的旨意啊，微臣不过是想让殿下多想想其中的好处。”苏薇不解地看着他，这是陛下的圣旨，即便是他这个皇子也不能违抗，她这么说，也是想让萧云晞少几分不甘愿，多几分好心情。
“也罢，权当是为了本王这个光头小师叔了。”萧云晞本还有些不高兴，可看苏薇一双眼睛还红得跟兔子一般，他也不辩了，伸手拍了拍莲华的小光头。
想想现在去见了也好，他对于这桩长辈们定下的婚事本就心生排斥，如今更是心生强烈的退婚念头，以其到时候在朝上退婚弄得两国都手足无措，倒不如先与云璃公主见上一见，若是她也正有此意，倒可以坐下来好好谋划一番。
这么一想，萧云晞对于再往西去参加千佛宴也没那么排斥了。
法会之后，第二日一早，所有人跟着川都国的使臣轻装起行。阳淮关的齐军失了主帅，正好云际城傅老将军派来的军队已经抵达了洛央国境，萧云晞特意留书一封，提议让在洛央国的驻军可以有个轮换回过的机会。
出阳淮关再走一天一夜，天际刚亮的时候，已经可以远远见到前方的城郭。
扬春城是川都边境的第一大城，城池宏伟，与广莫城想必都不逊色。
朝霞漫天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有骑队自城门内缓行而出，旌旗飘扬，厚重的红毯一路铺到了萧云晞的马车旁，身骑白马，一身鹅黄色长裙，发丝随风飞扬的云璃公主打马前来，在马车前居高临下看着车窗边的萧云晞。
“临时准备仓促，不知这番迎接的仪仗，王夫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