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过后的葬月城里，寂静异常。
苏薇跟在萧云晞后面，一路顺着铺满黄沙的街巷往城北去。
一路上，只听得到他们踩着细沙发出的声响。
“殿下那柄剑，是珍品吗？”四野寂静让苏薇心底有些发毛，她快走了两步，跟紧了萧云晞，轻声开口，想找些话说。
“是去岁承平王送本王的生辰礼物，回去又得挨他指摘了。”萧云晞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已经散乱的头发，抖落满头的黄沙。
他故意放慢了步子，让苏薇与他并肩而行。
“前些年随兄长去东川的时候，有人赠我一柄龙泉剑，听说是的确是欧冶子大师所制的珍品，殿下若是不嫌弃的话，回去之后，微臣就将此剑送到殿下府上去。”
苏薇的话音刚落，萧云晞就顿住了步子。
“你这是算赔偿本王吗？若是这样，本王救你，可不只是折了一柄宝剑，还差点搭上了性命，你以为一柄龙泉剑，就可以还清了？”
月光下，他垂眸看向苏薇，逆着柔光，苏薇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怒意。
苏薇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是啊，微臣只是觉得，那样的宝剑，在殿下手上更能体现其价值，微臣和秋白平素都不喜欢用剑，兄长就更别说了。”
虽然说不上是宝剑赠英雄了，可是比起被她珍藏起来，将那柄龙泉剑送给萧云晞用，对龙泉剑来说，才是一个更好的归宿。
她也是提起剑之后，才突然想起这一茬，却不想几句话竟是让萧云晞误会了。
不过，萧云晞既然提及这救命的恩情，苏薇便也看着他，认真地说：“殿下的两次救命之恩，苏薇没齿难忘，日后殿下若是有用得着苏薇的地方，必当万死以报。”
“……”萧云晞没想到自己竟是误会了，不过，苏薇先前总是这般，恩情也好，冲突也罢，她总是会跟他算得清清楚楚，也无怪自己在劫后余生之后听到她突然说要赠剑时会误会了。
“你不喜欢用剑吗？那平时都用些什么武器？”深觉在那件事上无法与苏薇继续说下去的萧云晞，十分明智地岔开了话题。
“短刀，匕首，但凡能近身夺命的，我都会用。”苏薇想了想，发现自己并没有特定的喜欢用的武器。
教她武艺的师傅说，她身子骨弱，怎么练根基都不会比常人好，而作为一个女子，她身形娇小，力气也比不上男子，那些刀枪剑戟这样硬碰硬的功夫，她使起来讨不到巧。所以自小，师傅教她的，都是近身取命的功夫，趁其不备，招招狠绝。
“近身夺命？”萧云晞想起了那晚在山中小院里，她杀人的景象，萧云晞突然觉得，教授苏薇武艺的师傅，一定是个不得了的人。
“师傅说，这是最有效率的做法，杀人的速度越快，自己活命的机会就越大。”苏薇说罢，自己也体察出了不对味来。
高师傅是苏允墨给他们请的，瘦小的一个男人，却熟知各种剑法，刀法，拳法，最拿手的，就是教她的这些近身夺命的本事，还有精绝的轻功。
小时候只觉得高师傅特别厉害，恨不得让他把自己所知的都交给他们，如今细想起来，高师傅的身份实在太可疑了。
不止是高师傅，苏薇觉得，苏允墨和慕先生也有很多事情瞒着她。
城主府里的那些壁画上刻着历代的广莫城城主，也不知那些人像是不是和真人如出一辙，她在看到上任城主苏远的那双眼睛时，仿佛自己看到的是苏允墨。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听了苏允墨讲的那个故事之后，自己下意识地将他和苏远的塑像联系了起来，还是苏允墨的那个故事，其实隐瞒了有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如果苏允墨真是苏城主的儿子，那么，那晚的大火呢？
苏允墨说是城主自己放的火，可君崖说，有传言是夜空里降下的天火。
苏薇不信什么神罚之事，可是，除开天降大火之外，还有什么，会划亮夜空，点燃城主府呢？但凡是在军中，或是见过军队演武的人都知道，攻城作战时，城外军队常用火箭。
箭羽上绑了浸过火油的棉布，点燃之后射出，那些光亮，宛若划过天空的一颗颗流星，落下之后，可以点燃城中的一切。
“宁王殿下！”远处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火光，紧接着，冯黎他们带着人快步跑了过来，在看到苏薇的时候，冯黎脸上喜色难掩，“苏大人，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云笙姑娘说她和你在沙暴之前就走散了，我们还担心你在沙暴里出了事。”
“找到其他人了吗？”苏薇只是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萧云晞瞥了冯黎身后的云笙一眼，又问冯黎。
“南庭公子在沙暴刚结束的时候回来过，他没见殿下，于是又出来找人了，至于其他人……”冯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除了他和南庭，萧云晞还派了是个神武军出来找人，可沙暴之后到现在，没有一个回去过。
听到南庭没事，萧云晞也算稍微松了口气，可想到这一路追随保护自己的神武军们折在了这场风暴里，他甚至连他们的尸体都找不回来，不由得有些揪心。
“殿下和苏大人既然无事，便先回石屋去吧，我们留了人在那里驻守。”在确认他们无事之后，冯黎也没有打算多留，他面上急色不掩，说话间，他先前指派去西面搜索的人也聚拢了过来。
眼看那两人摇了摇头，冯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怎么了？”苏薇看他这般，侧头扫了一眼跟着他出来的人后，皱眉问。
“舞神大人在沙暴之前离开了石屋，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他。”这本也是瞒不下去的事情，冯黎甚至还有些希望萧云晞能够动用他余下的人手帮忙找人，所以便如实说了。
“你是说，沙暴的时候，君崖也在外面？！”苏薇面色一沉，也有些急了。
君崖跟他们不同，除却一点点轻功外，并不会什么武功。而且，即便是如他们这般的习武之人，遇上沙暴尚且无法抵挡，很容易丧命，又何况是自己跑出来的君崖。
“他为什么会出来，你们这么多人，难道都阻止不了他吗？！”眼看冯黎他们个个垂首不说哈，苏薇更急了。
或许是因为先前在沙丘上君崖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吧，苏薇总觉得君崖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就仿佛是亲人一般的感觉。
“舞神是偷偷离开的，沙暴快来的时候，宁王殿下也准备带人离开，驻地一时混乱，等沙暴来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舞神不在屋里。”冯黎急声解释完，唤了跟来的毗黎军往东边去搜索。
“我跟你们一起去找。”苏薇也不愿回石屋去等了，君崖突然要跟他们一起来白沙堆，又在沙暴来临前突然偷偷离开，苏薇总觉得，这跟先前他在沙丘上给她讲的他的身世有关。
西荒的舞神，每一代都是独传，供奉神明和佛祖的飞天舞，只有舞神一人会，天舞祭和千佛宴在即，若是君崖在这里出了事情，西荒必将会有一场大动荡，而他们这些一起进来的大齐子民，尤其是大齐的皇子殿下，必然会被牵扯进去。
他们出使洛央国，本是为了解决问题，他们刚在刺客这件事上有了突破口，她可不想让这场谈判又添难度。
萧云晞此刻虽然满心疲惫，可也知道弄丢舞神意味着什么，更遑论若是君崖死在这里，他们全都难辞其咎，心下一沉，还是咬牙准备一起找人。
“云晞哥哥，我还要去抓天葵蛇，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然而，还不等萧云晞开口，一边走过来的云笙拉了拉他的衣袖。
萧云晞本想拒绝，转念想起刚刚沙暴来时，他明明看到的是两个人，云笙现在却说苏薇和她走散了，苏薇什么都不说，可他也看出了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
垂眸看云笙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萧云晞抿唇笑着应了下来，要陪她一起去抓蛇。
“沙暴虽然过去了，可这大漠里变化莫测，殿下还请多加小心。”苏薇看了一眼云笙，有几分不放心地嘱咐萧云晞，“若是微臣在城里遇到南庭，会让他去城外找你们的。”
“你自己也小心些。”萧云晞看了冯黎一眼，眼下他身边的是云笙，苏薇身边的全是广莫城的毗黎军，他还真说不上来，两人的处境谁更危险一些。
毗黎军们分成了两人一组，拿了火把，开始在葬月城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苏薇和冯黎一起，沿着长街一路往东走，众人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葬月城里搜索完。
苏薇找到了南庭，却没人见着君崖的踪影。
“如今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希望舞神会在那里。”站在东城门下，冯黎已是心如死灰。
他们的职责，是护送舞神安全地回广莫城参加天舞祭，如今整个葬月城里都找不到君崖，他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什么地方？”苏薇自城门往外看去，不用冯黎回答，她也看到了那个地方。
“那是往生塔，是从前城中百姓实行天葬的地方。”冯黎抬手指向那遥遥可见的高塔。
月色下，远处的高塔独立于苍茫大漠之中，月光皎洁，那青黑色的石块垒砌的高塔仿佛照不进半点光亮一般，阴沉沉地，看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