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墨昨天找了一天一夜的人,早朝之后被承平王传到巡防营问话时,才知道苏薇人在宁王府上。
等得从巡防营出来,他想去宁王府寻人,却又刚巧错过了。
这一来一往的奔走,这会儿终于见着了苏薇,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面上一喜,大步迎了过去。
还不等他开口,就被苏薇扑了个满怀。
眼看苏薇一头扎进了苏允墨怀里,萧云晞步子一顿,只站在大堂外的回廊上,远远看着门口的兄妹俩。
“听秋白说你受了伤,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抬手安抚似地拍了拍苏薇的后背,苏允墨舒了一口气,沉声问。
“都是小伤,不严重。”苏薇伸手一把环住了苏允墨,埋头在他身前,闷声说。
其实肩头和手臂上的伤都很深,太医说她失血太多,这些时日需要好生调养。只是,苏薇不想让苏允墨担心。
虽然现在是平安回来了,可是,前晚在小屋里的时候,苏薇是真的害怕。
她怕自己连累了萧云晞,也怕自己会成为他们威胁苏允墨的把柄。那个时候,最害怕的,是她会折在那里,再也见不到苏允墨。
“我这就让秋白去请大夫回来,不管是大伤还是小伤,都要好好诊治才行。”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在微微颤抖,苏允墨垂眸看她,柔声说到。
虽然这般说,可他也没有马上松开她,只是抬手轻抚她的头发:“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带着秋白出城,独留你一人。”
虽然没有去现场看过,不过承平王十分坦诚,将那山中小院里的情形都跟他讲了一遍。
即便是以往几次遇刺,今天这样的事情,他也是头一遭遇到。往昔那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他万没有想到,这一次会让苏薇牵扯进来。
“还好兄长那晚不在家,否则我就真的是引狼入室了。”将眼泪胡乱擦在了苏允墨的朝服上,苏薇红着一双眼抬起头看他满面担忧,便笑着说,“我真的没事,一年多不练了,我的功夫可一点都没退步。”
“两位要聊,也得看看场合,太医早说了她失血过多,若是你们在这么说下去,只怕她现在说的每句话都要变成遗言了。”抱臂看了片刻的萧云晞终于忍不住,上前打断了两人。
他颔首示意苏允墨看苏薇的肩膀,果然,看到那浸到外衫上的血迹时,苏允墨面色一沉,拉了苏薇就要往外走。
“本王说了,宁王府有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萧云晞一把扣住了苏允墨的手腕,说话间,南庭已经将马车赶到了巡防营衙门口。
苏允墨听了他的话,倒也没有抗拒。毕竟萧云晞说得不错,现在给苏薇治伤最为要紧。
眼看着三人一起上了马车,南庭打马往宁王府去,一手扣着谢沉麟肩膀不让他动的魏怀眼里满是笑意。
“你不是说积案很多吗,不去办案,一个人在这儿傻笑个什么劲?”手上的力道半点不松,谢沉麟满眼不高兴地抬头,看到原本的冰块脸上挂着一丝笑,看得谢沉麟打了一个寒颤。
“瞧见没,铁树开花,榆木脑袋开窍,这简直就是大喜兆啊。”没有理会谢沉麟那看疯子一样的眼神,魏怀扬眉说了一句,丢了他一人站在大堂门口,自己大笑了一声,径自往里办差去了。
这萧云晞来得莫名其妙,这一场闹剧收得莫名其妙,魏怀最后几句话,更是让谢沉麟听得莫名其妙。
只是,这案子了了,不上报了,想来明日父侯也不会找他兴师问罪了,谢沉麟心情终于舒爽了几分,带着人出了巡防营。
“主子,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真要去清乐坊赴宴?”凑到谢沉麟身边的侍从擎苍问得咬牙切齿,从前的几次冲突就算了,今天这事儿,明显是宁王不占理,作为谢沉麟身边最忠实的仆从,他早就有了卷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打算,却不想,现在这事儿不仅不了了之,两个人还要坐下来喝酒言和?
“你叫人去打听打听,前晚清乐坊花魁会之后,宁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谢沉麟压根没有理会擎苍的话,只是这般吩咐了一句,从袖子里摸出了那枚从云三公子那里赢回来的麒麟玉。
玉色深沉如墨,透着光可以看到玉里璀璨的光影,的确是块不可多得的墨玉。
谢沉麟把玉丢给了擎苍:“去找个好看点的盒子装起来,然后送到苏宅去,就说是小爷给苏郎中的答谢。”
“哎,主子不亲自给吗?”擎苍刚打发了人去打听消息,扭头又听谢沉麟让他这么悄悄把玉往苏宅送,不由得皱眉。
这么好的玉,这么大手笔的礼物,要送不是该亲自送到人家姑娘面前,然后看姑娘对此感动得一塌糊涂,恨不得以身相许吗?他家这个小主子,实在是让人操碎了心。
“这事儿本也是我对不住她,东西送过去,记得替小爷赔个不是。”谢沉麟对于擎苍的暗示却半分都听不明白,朝他摇了摇头,想刚刚苏薇生气的模样,还觉得既然已经确认了她的安危,这几日他还是不要轻易招惹她才好。
这边苏薇回了宁王府,萧云晞又将留在府里的太医和医女都找来替她诊治了一番,听说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还出了不少血,苏薇都还没说什么,倒是外面的萧云晞气得咬牙。
包扎了伤口,苏薇还说要去清乐坊,毕竟她许了这次宴请。
劝阻不下的萧云晞一咬牙答应了自己会去赴宴,还保证了不会跟谢沉麟起冲突,这才将苏薇留在了王府安心养伤。
“宁王殿下对你的伤,十分上心啊。”暮色四合时,苏允墨与苏薇坐在窗边,侧头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笑着说了一句。
苏薇已经将从清乐坊出来之后的遭遇都跟苏允墨讲了一遍,本还想着苏允墨会和她聊聊这些月兹国的人到底为什么要找他,却不想,苏允墨开口这么说了一句,倒叫苏薇微微一愣。
“想来宁王殿下他……”苏薇随着苏允墨的目光一起看出去,落在院子角落一丛假山碧潭上,蓦然想起先前在萧云晞书房外院墙下听到的话,她抿唇苦笑,“想来宁王殿下他同情我的遭遇罢了。”
她本是想说毕竟才一起经历了生死,或许萧云晞是一时脑热,所以将她当自己人照顾了。
可联想到在淮安郡主说完那番话之后,萧云晞就随了她的愿,去巡防营解决了谢沉麟的事情,苏薇不得不怀疑,他今日这般反常,是出于同情。
苏允墨垂眸笑了,对于苏薇的话不置可否,良久,轻叹了一口气:“阿薇,还记得我带你离开云山书院的时候,慕院长跟你说的话吗,若是遇到了有缘人……”
“若真遇到了有缘人,我一定会牢牢抓住,带他来给兄长看的。”苏薇立马截断了他说到一半的话,她知道这都是慕院长的好意嘱咐,可是,她就是不想听到,这些话从苏允墨口中说出来。
苏允墨见她这般,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眼看天色已晚,又聊了片刻之后,因着萧云晞嘱咐了要苏薇留在王府养伤,苏允墨便先行告退离开了。
琳琅替她掌了灯,坐在桌前的苏薇看着跳动的火苗,托腮沉思。
她的有缘人是谁?她不知道,可是她心里占着一个人,她却是很早之前就已经清楚。
她是孤儿,被慕院长和苏允墨发现的时候,她一个半大的孩子躲在破庙神像的背后,在七月的酷暑天里瑟瑟发抖。
一场重病让她先前的记忆都变成了空白,对她而言,生命开始于见到苏允墨的那一刻。
她还记得,那一袭青衫的儒雅少年在刺眼的晨光里笑看着她,唇畔的笑容比那日窗外的阳光还要刺眼。
“我姓苏,叫苏允墨。”
“既然忘了自己的名字,那不如我重新给你取一个吧。你可以跟我姓,我们都姓苏,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
“从前我曾经听过边境城墙下,有老人唱《采薇》,你们都是没了家,不得归的人,不如,你就叫苏薇吧。”
当时她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哪里听得懂他念的《采薇》,只觉得苏允墨声音清越,让小小年纪的她都听得迷醉。
后来长大些了,他亲自教她诗文,再学这首《采薇》,她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也读懂了那有家不得归的绝望和落寞。
她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对苏允墨的心思的,却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与苏允墨之间,有太多阻隔。
当初他说这首诗适合她,可隔了几年再听他读起的时候,苏薇才明白,苏允墨当初念给她听,其实也在念给自己听。
她是没有了家,不能归,而他跟诗里征战在外的将士一样,有家却不能归。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她不知道苏允墨的“家”到底在何处,可她却明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要归去。
而那个他想要归去的“家”,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阻碍。
他对她百依百顺,唯独这件事是一个禁忌。不能问,不能管。
她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努力站在与他同样高的位置,拼尽全力护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