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天福人和,良辰吉日,大齐皇城一派喜庆。
封妃大典在永庆宫里举行,苏薇一早便随迎亲的仪仗往行宫去迎盛装华服的拓跋雨入宫。
后宫四妃位置皆满,陛下钦赐了“悦”字封号给拓跋雨,让她位列四妃之下。
自从那日游湖归来之后,拓跋雨终日神色恹恹,她怀了满腹的疑惑和担忧,却又不敢去问拓跋弘。
她知道那日苏与她有着血脉亲缘,他们本是表兄妹。
可是,在少时苍狼部那般漫长难捱的岁月里,娘亲终日寡欢,部落里的其他人都敬她惧她,那幼小生命里唯一的亮光,就是那个不管如何艰险,都始终笑如暖阳的少年。
她对他,万分依赖,还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虽然在三年前拓跋弘杀回北陆,将那日苏逐出苍狼部的时候,她便已经有了觉悟,知道他终有一日会死,可是,如今真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事实。
“作为新嫁娘,今日你该更开心些才是。”同样一身锦衣,雍容华贵的男子自外殿进来,看到坐在妆台前垂眸出神的人,拓跋弘唇角轻扬,声音里带着几分凉意。
“哥哥心愿得成,想来如今一定很开心吧?”拓跋雨抬头看向门口的拓跋弘,朱唇勾起轻蔑的笑意。
两国结亲,陛下已经应允,大婚之后,会调派北境驻军十万助苍狼部一统北陆,加上先前在月亮湾,拓跋弘解决了那日苏这个心腹大患,如今他这一路,也算是顺风顺水了,除了……
拓跋雨没有再看拓跋弘,而是侧头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
“悦娘娘,进宫的仪仗已在殿外等候,吉时将到,还请娘娘移驾。”一身浅绯色朝服的苏薇在外殿恭敬地朝两人行了礼,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娘娘故意为之,今日这封妃的行程安排得有些紧促,这会儿在这行宫里,可是半分都耽误不得的。
“有劳苏大人了。”拓跋雨提裙站了起来,斜觑了一眼拓跋弘,“今日本宫的兄长,就托付苏大人好生照顾了。”
宫中现下有皇后娘娘和内务府打点,苏薇他们这些外臣随接驾的仪仗过来,是为了来接拓跋弘入宫参加典礼。
接待两人这么久,拓跋雨先前从没有这般与她说过话,苏薇微微一怔:“娘娘放心,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自月亮湾回来之后,拓跋弘便有意避开苏薇,前几日的宫中宴席,他也特意选了礼部其他官员陪同,偏偏今日避无可避。
拓跋弘虽然不能将当初月兹国之事记全,可是,脑海里也总还有些片段,可是即便如此,当日在湖中,若非苏薇挣脱,他也是打定了主意以苏薇的生死来威胁那日苏就范,对这个那日苏重视的故人,他心中一直只有利用,从来没有半分想要念及旧情的打算。
一路往皇城去,苏薇随行路上只是仔细核对着这大殿的各项事宜,倒也并没有跟拓跋弘说话。
等得进了宫,离大典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苏薇跟拓跋弘同在供他休息的偏殿里等候,这不言不语的气氛便变得有些尴尬了。
“听说大君五日后便要启程回朔北,悦娘娘刚入宫封妃,大君何不多留些时日?”眼看拓跋弘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不言语,苏薇先行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找到命定之人,是琪琪格作为圣女的使命,送她来齐,是我这个苍狼部大君的使命,如今使命已经完成了,苍狼部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本君要处理,实在不便在此多留。”拓跋弘抬头看向苏薇,语气淡淡。
“大君还真是一心以苍狼部为重。”苏薇抿唇看他,半饷,只是这般说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言。
初见时,看他对拓跋雨照顾有加,两人在人前关系也亲密,她本以为,他们虽然不是亲兄妹,可是也是关系甚好。
只是,从月亮湾回来之后,拓跋雨便疏远了他,这本是他们兄妹几人自己的事情,不过,这几日的观察下来,苏薇发现,拓跋弘是一个有野心却分外凉薄的人,不管是对那日苏还是对拓跋雨都是,更别说那日在湖中以她作要挟之事。
不过,这为君之人,能有他这般性情,才能稳坐高位,不幸的也只是他身边的人罢了,苏薇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为拓跋雨觉得有几分惋惜。
两人都没有再言语,好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余公公很快就来了偏殿接人,送了拓跋弘出去,苏薇站在偏殿,听着远处正殿热闹的喧哗声,刚还在想自己是该过去观礼,还是去内务府那边再看看情况。
“大典都要开始了,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决定,长廊上便晃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萧云晞今日换了玄青色的朝服,衣摆上的蟠龙绣得栩栩如生,紫金冠束发,收起了平日的几分懒散,更添几分英气。
“殿下现在不是该在正殿里面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苏薇站在门口,看着朝她跑过来的萧云晞,不由得皱眉。
“正殿里那么多人,少本王一个也没什么。”萧云晞却是半分都不在意,这次父皇纳妃,由皇后和赢相亲自主持大典,即便是远在遂州的三皇兄也都快马加鞭赶回来,如今正殿里满是对这桩喜事充满期待的人,傅贵妃因为身子不适没能过来,正殿里便也不缺他这个可有可无的皇子。
皇上封妃,身为皇子的宁王殿下不在正殿观礼却要跟群臣挤在外面,这本是于礼不合之事,不过,想及萧云晞对于这一次封妃的态度,苏薇便也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虽然位不及四妃,不过,毕竟是北陆远嫁和亲的公主,皇后娘娘特意让礼部和内务府比照四妃的典礼来办,皇后之意为何,礼部上下多少能猜到几分,可是懿旨在前,他们主要负责的又只是这大典的各项进程,即便是这般不太妥当,却也只能依照皇后的意思行事。
眼下观礼的人群里已是在窃窃私语,正殿里的几个妃子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
傅贵妃虽然得宠多年,可她有疾在身,萧云晞虽然得宠,却是几个皇子里最不知事的,这对母子对后宫众人来说,根本半点威胁也无。
可眼前这个年轻的悦娘娘就不同了,异族公主,破格进封,虽在四妃之下,可皇后这般安排,还有陛下对此也不言默许,这一切都说明了,这悦妃入宫之后,只怕要压住四妃的光芒。
皇后娘娘何其聪明,眼看阻止不了封妃之事,便率先从这大典开始有意讨好,以示青睐,晚了一步的四妃各怀心思,都在盘算着与这位悦妃娘娘到底是该保持什么样的关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拓跋雨已经被皇后娘娘收归己用的时候,大婚第二日一早,在给皇后娘娘请过安之后的拓跋雨,乘着鸾轿,进了怡春宫。
刚服了药的傅贵妃如往常一样,正坐在花园旁的回廊下看着池中往来的锦鲤,听得徐嬷嬷禀报说悦妃娘娘来请安的时候,她精致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也只是点头应了,让徐嬷嬷扶她起身去正殿。
“听说娘娘在这池边喂锦鲤,臣妾素来喜欢看锦鲤,便没等通传便过来了,娘娘不会介意吧?”然而,刚起身,便看到了一袭雪色锦裙的拓跋雨朝她走了过来。
她还不到双十年纪,如今除却面纱,那样的美,即便是在这花团锦簇的宫中都让人觉得分外炫目。傅贵妃目光柔和地与她四目相对,随即笑了:“悦妃能过来看望,已是本宫之幸,又怎会介意。本宫还以为,悦娘娘刚刚大婚,今日心悦宫中会有很多事情要忙。”
她知道这个异族少女会来找她,却没想到,她竟是来的这般快。
“临行之前,娘亲特意嘱咐,让臣妾一定要来拜会贵妃娘娘,只是先前未入后宫,在宴席上又不得见娘娘,是以到帝都这么久才来拜会,实在已是琪琪格失礼了。”
拓跋雨侧身朝傅贵妃福了福,她抬眸看向傅贵妃身旁的徐嬷嬷,欲言又止。
“悦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徐嬷嬷是自己人。”这段时日,傅琳已经派人打探清楚,知道了这拓跋雨的确是那个北陆公主和夏卿的女儿,如今在看到那双有九分相似的眼睛时,她便更加确定,眼前的是故人之子。
她明了陛下非娶她不可的原因,可是,她现在还有些猜不透拓跋雨来找她是为了什么?毕竟,如徐嬷嬷所言,夏卿之事,早已不在他们掌控之中,她想不明白萨仁费心竭力让女儿以这么尊贵的身份活下来,竟是舍得将如花似玉的孩子送进这万里之外的皇城里,嫁给一个能做拓跋雨父亲的男人。
“娘亲曾说过,她背负着那么多的屈辱活到今日,为的就是想看当年之事得以实现,她不想让傅相和我父亲的牺牲就这般付诸东流,她要我带一句话给贵妃娘娘:当年三人之谋,两家之约,她从未忘怀,贵妃娘娘若是愿意一助,我与娘亲自当感激,若是娘娘想要置身事外,还请娘娘为了傅丞相不要说破此事,这命债,终归是要让人以命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