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铭风对云际城和广莫城都有旨意,此去无可避,不过苏允墨倒似乎并不在意。
带着繁重的贺礼,萧云晞一行浩浩荡荡往西,单到云际城就用了二十日之久。
傅老将军带人来迎,数月后再见,对于萧云晞,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态度。倒是对同行的承平王魏怀赞赏有加,虽然两人在军中并无交集,可傅老将军也听过不少魏怀在战场上的事迹。
谈及战事,年过半百的傅老将军兴致正好,当晚请了众人在将军府摆宴。
对于傅贵妃托付苏薇交给傅老将军的东西,萧云晞即便是揣着十二万分的好奇,等得到了将军府,却也是拧了一股劲,不愿多过问。
傅老将军对他的排斥和厌恶,对他来说,十分莫名,他这些年虽然不涉政事,可在宫中对傅贵妃孝敬有加,在朝外,对那些傅家的旁支也是尽力照顾,比起远避西境的傅老将军,他做的更多。
“怎么,明日便要出关了,心生怯意了?”晚宴后,众人在将军府花园中看演武,与几个守城将军喝了几盅酒的魏怀绕到了萧云晞身旁,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一路说说笑笑,偏今晚这萧云晞太过安静。他虽与傅老将军不算熟识,只是敬仰,可他了解萧云晞,想来这般安静,跟他这外祖有关。
“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上阵杀敌,舍身救主的永远是你们这些军人,本王又有何惧?”萧云晞抬了抬眼皮,抬手挥开了魏怀的手。
“你这话说得,莫非此去真有什么危险?”萧云晞本是一句说笑,魏怀这两日却诸多隐忧。
他不知退婚之说,先前看苏薇随行,萧云晞还特意带了那个云笙公主,他还在寻思着,这宁王去贺寿,莫不是还想在未婚妻面前立威?
可如今越是靠近西荒,他越觉不管是这随行队伍,还是如今这将军府里的情势,都越来越不对路了。
“放心吧,有危险那也是本王护着你,谁叫你是本王小弟。”萧云晞放了手里的酒盏,叹了口气。
“宁王殿下,傅老将军请你到书房一叙。”魏怀见他这般,刚想再问,那边去书房交托家书和锦盒的苏薇却已经匆匆过来,朝着二人行了一礼。
“找我?”脸上的笑都还没来得及收敛,听到苏薇的话,萧云晞颇感意外地愣了一愣,侧头看了一眼园中还在演武的将士们,终还是应了苏薇的话,起身往书房去了。
“傅将军找本王?”书房里灯火如豆,踏进门去的萧云晞瞥见案前独坐的傅老将军,颔首作了一礼,却是生疏客气。
“怎么,几个月前还叫老夫祖父,如今宁王殿下竟是这般疏远了?”傅老将军放下手里的家书,抬眼看向门口的萧云晞,并没有起身作礼的意思,“你母妃说,你此去北渊,是为退婚?”
“傅老将军觉得此事不妥?”萧云晞没有再往里走,只是站在外间挑眉看他。
“陛下有令,要老夫派兵驻于广莫城和洛央国境,这是我军离北渊最近却又不会引起怀疑之地。陛下的意思,想必宁王殿下也该清楚。”傅老将军叹了口气,他手中不仅有家书,还有陛下的圣旨,驻军两地,是为防止商谈生变,若是北渊异动,他们将又最快的机会反击。
“本王不涉军政,此行只奉圣命,傅老将军与我说这些,本王不懂。”萧云晞又何尝不知这圣旨之意,只是,傅老将军不将他当外孙,他在他面前,便只有君臣之礼,退婚之事,他知其不易,可这事儿就算是跟魏怀说起,也好过现在在傅老将军面前服软谈说。
“洛央国距北渊百里,即便是急行军,也须得一日之久,殿下可知,这意味着若是事变,能在北渊保护殿下的,只有礼部一众官员和魏怀手下千余护卫。”看萧云晞不过来,傅老将军自案前站了起来,他踱步到了萧云晞跟前,“那个时候,不需得北渊数十万雄兵,只需皇城万余守卫,殿下便将命丧北渊。”
“若真如此,本王必当拼死以护大齐威仪。到时候,还望傅老将军能替本王报仇,举兵踏平北渊。”这些话,临行前父皇已经对他说过了,他并非半点不惧,可是,若是只因这一星半点的惧意便任凭当年一道赐婚圣旨的摆布,他连这一桩婚事都无法去抗争的话,又如何能像傅贵妃所言的那般,有朝一日,在皇城帝都中站稳脚跟。
“你可知,这么多年来,老夫为何不愿回京,即便是佳节之期,也从不曾去探望你的母亲?”傅老将军看着这般年少气盛的模样,只是叹了口气。
“母妃说,老将军自傅丞相去后,心灰意冷,不愿回京,只因不想触景生情。”萧云晞没想到他会与自己提起此事,这件事情,压在萧云晞心中多年,诸多不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宫中的母妃。
他可以忍受傅老将军不喜欢自己,他在帝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个自小与他就不怎么亲近的外祖父,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可是,他不能容忍傅老将军这般对待傅贵妃。傅贵妃与丞相傅雅一样,都是他的女儿,可傅老将军心里,记挂的却似乎只有傅丞相一人。傅丞相在时,傅贵妃便活在傅丞相的阴影之下,傅丞相死了,傅老将军就像是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一般,不仅对宫中之人不闻不问,还刻意远走,半分不顾及尚在后宫之中的,他的亲生女儿。
“那你又可知,自五年前贵妃丧子之后,她为何一直神思不清明?久病居于宫中,服药度日?”傅老将军皱眉看着萧云晞,对于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萧云晞一愣,与傅老将军四目相对,没有开口。
“你的母妃,深得陛下喜爱,诞下皇子,位及贵妃,这三点加起来,足以让后宫和前朝的每一个人忌惮。五年前翎儿落水之事,陛下不让再提,明面上是不想再惹贵妃上下,可是你也应该清楚,这并不是一件意外,至于贵妃的病……”
说起二女儿这些年在宫中所经受的一切,傅老将军眼神有些黯然。
“雅儿死了,傅家倒了,朝中新贵得势,可只要老夫手握兵权,贵妃圣宠优渥,我们对于那些觊觎权势的人来说,就还是巨大的威胁。老夫戎马半生,到最后落得个痛失妻女,功败垂成的下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你的母妃虽然没了翎儿,可她还要顾及你的安危。若非她卧病多年,你觉得,这些年你在帝都,还能过得那般高枕无忧,自由自在?”
“这……”萧云晞神色一凝,他这些年,为了照拂宫中生病的母妃,他刻意远离朝政,让自己不会成为几个皇兄眼里的威胁。可是,他没有想到,母妃为了他,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与北渊国的婚事,虽非你愿,可是这场婚事之后,你将获得权力和地位,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在帝都争端最盛之前,全身而退,离开大齐,远赴北渊,跳脱那个是非之地。”
“傅老将军若是来劝本王不要退婚的,只怕本王要让老将军失望了。本王身为皇嗣,虽并无夺嫡之心,却也不需得依仗着一门婚事,靠娶一个女人来给自己换半生太平。”傅老将军说了那么多,到头来竟是为了劝他不要退婚吗?萧云晞抿唇默了默,随即说得铿锵有力。
此去北渊,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他也要让自己真正跳脱出这一早被编排好了的命运。
萧云晞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眼看他要踏出书房,傅老将军缓声喊了一句,“既然你执意要如此,这个拿去。”
萧云晞转头,便看到了傅老将军手里的玉牌。
这玉令是当初萧铭风交给他,让他带给傅老将军的,萧铭风的意思,是让他以亲情来说服傅老将军,让他把这些玉令所控的暗卫真正交到他手上。当时他不愿如此,只是交还了玉牌,并没有按萧铭风所想行事。如今,他也没有料到,傅老将军会将这玉令再拿出来。
“这是当年雅儿留给琳儿的令牌,她本是想让风息二十四卫在她去后,力护琳儿和你的周全。此去北渊凶险莫测,他们会暗中随行,以防不测。”傅老将军将那墨玉雕琢的令牌递到了萧云晞手里,“傅家已倒,老夫也好,琳儿也好,我们所求的,只是余下亲人真正的安平,此行殿下还需小心行事,若见苗头不对,最好派人捎信洛央国,老夫必当倾力护殿下周全。”
傅老将军说罢,不等萧云晞开口,便先他一步大步离开了书房。
萧云修垂眸看着手里的墨玉令牌,薄唇紧抿,傅老将军当初不待见他的时候,他不高兴,甚至不甘心,如今傅老将军突然这般对他,他却又有些不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