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部这边的骑队,领头的是拓跋弘的伴当穆旭,余下十九人也都是身强体壮,其中有两人,身形就好似一座小山一般,苏薇看着都要为他们骑的那两匹战马捏把汗。
“大君不用上场指挥吗?”马场旁鼓点轻响,预示着比试即将开始,苏薇看了看近旁列队的北陆将士们,侧头问拓跋弘。
“苏大人没去过北陆吧?这种骑马抢夺猎物的事情,在我们那里,十二岁大的姑娘都会做。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本能,对于他们这些久经战场的人来说,更是早有默契不需得战术。”拓跋弘靠在软座里,取了腰间的扇子,有些懒洋洋地扇着,他眯着眼看向凉棚外的天空,“这次到大齐来,本君才发现,这一路南下,山明水秀,比之北陆那一片荒芜浩渺,简直是天壤之别,本君少时受病,身子不好,合萨也说,北陆气候恶劣,不适合养病。”
“可惜了苍狼部还有那么多百姓等着大君回去,大君不能在此长留,微臣认识几位医术颇好的大夫,大君若是愿意,微臣可以替大君引荐。”拓跋弘说得随意,可这话里有话,苏薇不由得自马场上收回了心神,转头看一旁的苍狼部大君。
“是啊,此次前来只是觐见访问,终究是客,无法长留,倒也可惜。”拓跋弘余光里瞥见苏薇满面严肃地盯着自己,他薄唇轻扬,笑得不动声色,“苏大人的好意本君心领了,只是本君信不过这东陆的医术,引荐之事便也罢了。”
苏薇听拓跋弘这话总是带了几分挑衅,她倒也不慌不忙,只是抿唇微笑。
“上次兄长自朔方原回来的时候,曾跟微臣提起过苍狼部的合萨,他说那是一位医术高超的智者,医术不仅是在朔方原,甚至在大齐北境都是远近闻名。有这么一位神医在侧,想来换做微臣,也很难再相信其他资质平平的大夫了。”
如今她越跟着拓跋大君接触越觉得疑惑,当初苏允墨回来,提起苍狼部和他们大君的时候,只说大君是个谦和睿智的人,也是一心想要与大齐修好的,可这几日苏薇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次拓跋大君到邺水城,带了一身锐气,还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正是苏大人说的这个理。”拓跋弘挑眉笑着应了一句,侧头扫了一眼满眼郑重,却是十分镇定的苏薇。
他曾听苏允墨提起过有这么一个妹妹,苏允墨在苍狼部与他喝酒的时候,每至微醺,常提起这个叫“阿薇”的姑娘,她手上那枚牛骨牌,当初还是他陪苏允墨一起去求的。
大抵是从前听了太多关于她的话,这次来邺水城,第一眼见着苏薇的时候,他便生了兴趣。
尤其是在让人打探到前些时日关于她和苏允墨的传言之后,拓跋弘更是觉得这两兄妹的关系十分有趣。
他如今说这些话,半真半假,带着几分试探,苏薇能答得这般冷静从容,多少有几分苏允墨的影子。
“阿薇,快看,有人落马了!”
这边桌旁的两人正你来我往在言语上较量,一旁站在马场边一直盯着两军比赛的谢沉麟突然大喊了一声。
她这般一说,苏薇下意识地想到的是萧云晞,她也不再理会对面的拓跋弘,猛地站起身来,跑到了马场边。
马场中央北陆的骑兵们已经与沈在野他们混斗在了一起,两方旗鼓相当,挡在一处互不相让,而谢沉麟说的那个落马的人,不是萧云晞或者其他齐军,而是拓跋弘的伴当穆旭。
他刚刚一骑当先,直奔沈在野而去,两人刚在马场上相遇就打到了一起,虽说手上的剑都未开刃,可他们手上的力道都不弱,沈在野倒也没有让大齐的其他人失望,不到十招,就把穆旭打翻落马。
饶是知道此刻苍狼部大君在侧,她这个礼部官员于礼不该这般,可苏薇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先前她是真的担心这些北陆人兵强马壮,又常年在马背上生活,这最后一场比试,他们会占下风。
如今看到沈在野这般,她悬着的一颗心便也放下了些许。
身后原本闲懒望天的拓跋弘“哧啦——”一声收起了折扇,也不由得坐正了身子,将目光落到了远处的马场上。
沈在野的这一举动,瞬时鼓舞了身边的其他参赛将士。上场之前便有规定,在比试过程中落马的人不得继续参战,算作己方折损。穆旭作为领队上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落马,如今北陆队比沈在野他们少了一人,胜算便也少了几成。
穆旭自马场上退了下来,卸下一身轻甲,再回到凉棚里时,他抿唇不言,直接跪在了拓跋弘跟前。
“跟呼邪去领罚吧,今日的表现,实在是丢尽了本君的颜面。”拓跋弘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已经生气了。
穆旭面色惨白,俯身朝拓跋弘行了个礼,随即站了起来,跟着原本一直站在拓跋弘身后的瘦高青年一起离开了凉棚。
苏薇本还在分神听拓跋弘跟他属下们的对话,等得看到马场上自重围之中冲出来的萧云晞和魏怀时,她惊讶地瞪大了眼,所有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朝他们奔过来的两人身上。
沈在野在击落穆旭之后,带着余下的十七人与余下的北路骑兵周旋,魏怀与萧云晞原本就躲在队伍的最后面,这会儿找到了间隙,自北陆骑兵最薄弱的地方冲破出来,直奔对方的军旗而来。
不过,他们也只是在那一瞬间冲出了缺口而已,没跑多远,两人就被几个北陆骑兵围住了。
穆旭之事让北陆骑兵们个个都十分愤怒,他们此刻早已没了切磋比试的兴致,而是将这一场比赛,当做了真正的战场。
那两个壮得跟小山一般的武士抡起手里未开刃的重剑,他们也不做劈砍,只是像抡了一把重锤一样,狠狠朝身前的人砸下去。
重击裹挟着强劲的风朝着头顶袭来,萧云晞侧身躲过另一边一个北陆骑兵的攻击,双手举剑想要挡下这一沉重的攻击。
巨大的力道与他手中的长剑相撞,萧云晞手里的剑往下沉了几分,虎口被震烈,撕裂的痛让他手里的剑差点脱手。
他咬牙猛地推开头顶的剑,就势长剑平削,趁着那北陆武士躲闪之际,带马奔出几步,拉开了距离。
苏薇在远处看着,眼看那北陆骑兵再次朝着萧云晞紧追不舍,她朱唇紧抿,紧张得绞紧了攥在手里的衣袖。
如她先前所言,且不论这场比赛的胜败,若是萧云晞在这场比试里受伤,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受到责罚,她本觉得,自己担心萧云晞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是,这会儿看着那边的打斗,她又觉得,这份担心并非只是臣子的忧心这么简单。
从前宁王萧云晞对她而言,只是个活在传闻里的主子罢了,喜欢惹是生非,半点没有皇子的样子,是个实打实的纨绔。
可是,这次西荒之行,她两次得他相救,她看到的萧云晞,远不止她从前的听闻那么多。
大概是因为自小揣着不一样的心思跟在苏允墨身边的缘故,很多事情,她比别人都要敏感。
就连韩以山那般微妙的转变她都能体会得到,何况这几个月来,萧云晞这般大张旗鼓,毫不掩饰地示好。
对于萧云晞的这份心意,她一开始是选择无视的。宁王殿下身边的姑娘那么多,他在去西荒的路上对她有好感,大抵也是因为一起生死患难过的缘故,她本想着,等得回了帝都,回到他熟悉的生活里去,时间久了,这份好感便也淡了。
可是,那日在将军府水阁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复杂。
她也知道当时两人都是中了药,做的那些事情,并不能受他们的意识控制,至少她是这样。
可是,毕竟是肌肤相亲之事,那日药效退去之后,意识清醒的她脑海里却留下了那段记忆。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如今再与萧云晞相处,她的心境已是不能像从前那般了。
苏薇正思绪纷飞间,那边萧云晞得了沈在野和魏怀的掩护,终于摆脱了两个北陆骑兵,策马朝着他们这边的军旗奔了过来。
眼看有人突围,北陆骑兵也放弃了与沈在野的属下们纠缠,其中两个动作迅捷的人打马闪身躲过了齐军将士的围攻,朝着齐军军旗奔袭而去。
两方都没有心思继续缠斗,这场比试,最终的输赢,便看萧云晞和那两个北陆骑兵,到底是谁先抢到军旗了!
萧云晞全力策马而来,眼看军旗就在不远处,他甚至甩开了缰绳,自马背上一跃而起。
在马背上借力一踏,萧云晞弃了手里的重剑,飞身掠向就在凉棚外的军旗。
这一刻,就连谢沉麟都瞪大了眼,攥紧了拳,满心期待地看着那个逆风朝他们奔过来的人,他的速度甚至快过了依旧在奔驰的马。
眼看军旗近在眼前,萧云晞抬眼,便看到了已经走出凉棚谢沉麟和苏薇,目光在苏薇身上微微一顿,萧云晞速度未减,薄唇却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他快速掠到了那面北陆人的军旗面前。
眼看不过咫尺就能夺旗,他却猛然听得有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
那本是习武者本能的警觉,转头的一瞬,便见一支长箭飞射而来,箭锋所指,不是他,而是凉棚里的拓跋弘。
那一瞬,不管是萧云晞还是苏薇都没有半分犹豫,苏薇猛推了身旁谢沉麟一把,快两步往拓跋弘跟前去,萧云晞也是身形一个折转,朝着那一支冷箭飞扑过去!
“大君小心!”
苏薇展袖合身挡在拓跋弘身前的时候,萧云晞也已经掠到了他们身边。
锋利的箭尖在刺入苏薇肩头的前一刻生生停住,划破了她肩上的衣衫,却未曾伤她分毫。
“还说什么连中三元的女状元,这种时候,竟然蠢到替人挡箭?”紧攥着箭羽的萧云晞右手已是血迹斑斑,他垂眸轻喘了几口气,这才抬眼看着跟前的两人。
“苏大人,你没事吧?”拓跋弘显然也未曾料到这一幕,他目光落在萧云晞手里的箭上,眼看身前的苏薇不动,以为她受了伤,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声。
“……”苏薇抿了抿唇,胸口剧烈起伏着,说不出话。
那一瞬,飞身扑过来是近乎本能的反应,她甚至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人便已经挡到了拓跋弘身前。
“苏薇?”萧云晞见她面色惨白,不言不语,皱眉丢了手里的箭,伸手去拉她。
然而,还不等他细问苏薇到底是什么情况,身后的马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高昂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