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夜宴,吃的人各怀心思,自从萧铭风下旨说要立妃之后,席间的气氛就变得有几分尴尬和怪异。
称帝二十余载的皇帝了,今日这般随性做事,让在场的官员们都觉惶恐。
苏薇白日里在行宫里跟萧云晞分析的时候,她虽是做此猜测,却没想过,这件事情居然来的这么快。陛下说要封妃,可这封个几品妃位,赐不赐封号,要不要尊重北陆的习俗。这些先要皇后娘娘与陛下讨论之后,钦天监择良辰吉日,内务府敲定后宫事宜,他们礼部才开始准备大典。
看皇后娘娘今日的脸色,她大抵是不会让这场封妃大典顺利举行的,这半个月里,不管拓跋雨能不能入宫为妃,他们礼部的差事都会不好办。
而比起这些,只怕现在满朝文武首先要担心的,就是这次纳妃的意图了。
宴席过半的时候,皇帝邀了众人去御花园赏月。
皇后娘娘自称抱恙,半途离席,这会儿走在御花园里,陪在陛下身边的是拓跋兄妹。
“这种事情,五弟难道不应该事先跟本宫打个招呼吗?”自御花园回廊上分开,萧云轩与萧云晞并肩顺着太液池走着,他清俊的眉宇紧蹙在一起,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
“是臣弟的疏忽,今早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便该有警觉。”这一次,对于太子的责备,萧云晞老老实实地受了,除却早间听到关于命定之人的传说外,白日在行宫苏薇还特意跟他分析过,偏偏他先前觉得这事儿应该不急于这一时,这才导致了晚宴上的措手不及。
“先前你不涉朝政,你想做什么本宫都由着你,可如今父皇渐渐派遣差事给你,父皇的用心,想来你也明白,有些事上,本宫还是免不得要提点你两句。”萧云轩侧头,远远看到了花园里隔着几步进跟在皇帝和拓跋兄妹身后伺候的苏薇,“别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萧云轩这般说,萧云晞却是抿唇笑了:“皇兄这话说得,你什么时候见臣弟把心思放在了该放的地方?”
这样的警告,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他便觉得奇怪了,先前他在外胡闹,府上养着其他纨绔好友送的舞姬歌姬,跟淮安郡主也往来频繁,那个时候,怎么没人来劝他别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亦或是说,他如今收了心,喜欢上一个身家清白,心思纯正还有一身才学和武艺的好姑娘才是放错了心思?他就该去做那流连花丛,惹是生非的花花公子?
“本宫也是为你好,你……”
“皇兄还是先想想办法,怎么解决当前的局面吧。”太子苦口婆心,萧云晞却只是笑着岔开了话题。
这会儿都有一个异族少女要嫁进皇城来当娘娘了,他们现在不是该管他心思放没放对地方的时候。
“拓跋雨入宫为妃,苍狼部与大齐结下姻亲,拓跋弘有一统北陆的野心,必然会跟大齐借兵东征。”萧云轩叹了口气,他跟萧云晞不同,他在朝中多年,自父皇开口那一刻起,他便明白,对于他们的父皇来说,纳妃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他不明白他们的父皇为什么突然就对这个异族少女这般感兴趣,她虽然绝色,可大齐这么多女子里,不见得没有比得过她的。
父皇对外邦之事向来谨慎,今日这般倒不像是一时冲动之举,难道是另有谋算?
“皇兄打算如何阻止这件事情?”萧云晞自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拓跋雨被纳入宫中的,可起他来,现在更愁的想必是太子和他的二皇兄,他倒想先听听,太子对此事会有何打算。
“阻止?父皇要纳妃,就连母后都拦不住,又何况我们这些当儿子的。”萧云轩俊眉微蹙,从苏薇他们那边收回了目光,“本宫这两日会彻查拓跋家的底细,你既然奉命接待,就做好手上的事情,别给本宫再惹出其他乱子来。”
萧云轩说完,唤了随侍去通报,随后他丢下了回廊里的萧云晞,去朝萧铭风告辞之后,先行回了东宫。
一趟御花园逛下来,夜宴也终于接近了尾声。
苏薇是一路随侍几位宾客的,将他们的皇帝和拓跋兄妹的谈话听去了大半。
等得和萧云晞一起将他们安顿回了行宫,她也没有留在行宫当值,只是跟着萧云晞,踏着月色,打马从行宫往邺水城去。
两人似是都各怀着心事,走了小半的路程,谁都没有开口,空寂无人的官道上只有他们的马蹄声远远荡开。
“今天在御花园里,父皇和拓跋兄妹可曾说了什么特别之事?”萧云晞思忖再三之后,还是问出了口。
这话,他犹豫了很久才问出口。在这件事上,他虽然不情愿,可是,太子都不管了,只怕皇后那边再反对,此事只要牵涉到两国朝政,她便也无法插手。他一个闲散王爷,虽得圣宠,可是在这件事情上的影响力,怕是连皇后都不及。
他跟自己说,实在不行也只能放任,可是,不知为何,对于这次父皇的纳妃之举,他就是有些不放心和不甘心。
“那雨公主说起一些自小收到了神明的指示,多是梦境或是偶见的征兆,每一件事情,都挂靠着陛下往日的丰绩,这些只需得多加打听,任何人都很容易便能知晓,只是有一件事,微臣觉得太蹊跷。”苏薇默了许久,仿佛就是在等着萧云晞开口问。
这件事情,她从出宫就一直在想,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雨公主说,她三岁那年,去青衣河畔玩耍,午后偶然在水中见一倒影,那影子里是一个风姿伟岸的男子,她细致描述了那人的模样,俨然便是陛下的英姿。”苏薇缓声说,顿了顿,才又开口,“奇怪的,雨公主所说的那日,陛下正好在太液池游湖,而她描述的那个场景,与陛下临湖照影的时辰分毫不差。”
“你是说,那公主在水中看到倒影的时候,父皇刚好在太液池畔看自己水里的影子?”萧云晞凤眼微眯,神色越发深沉了,“这可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们竟是连时辰都知道得分毫不差吗?”
“陛下在宫中游湖之事,只有宫中人知晓,追究到具体的时间地点,那便只有陛下身边伺候的人能记得这般清楚了。”即便是陛下身边的起居注,陛下这种游湖的时候在水边照了照自己影子的小事,也不可能尽书记录在案,若拓跋雨他们真是早有预谋,那么,这个预谋是从十多年前就开始谋划的了。
“父皇午后的一梦,刚巧晚间拓跋雨就来寻命定之人,这其中,未免太多巧合了。”萧云晞回想先前在夜宴上的情形,若是只拓跋兄妹一方自导自演便也罢了,为何这么巧,父皇午后居然会做这么一个跟拓跋雨所言有异曲同工的梦?
“陛下还与他们说起,他一直觉得,这些年他都在等一个人……”苏薇皱眉,余下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若只是拓跋雨和拓跋弘一方在说,他们编得再圆满,再巧合,那也都只是因为这精心谋划过,可是,陛下也一直都很配合啊!
先是午后一梦,随即又说起自己在等一个人,虽然他没有明说,可句里行间已是表现了他也觉得,自己在等的那个人是拓跋雨。
这件事情发展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用精心谋划来形容了。苏薇觉得,这件事情,在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你在文史馆有熟人吗?”萧云晞抿唇想了想,转头问苏薇。
“文史馆的慕大人与兄长是棋友,我曾与他对弈过几局,”苏薇想了想,有些迟疑,“殿下是要微臣去查那年那月那一天的起居注吗?”
陛下的起居注由宫中起居郎记录之后,按月送入文史馆封存,未得圣诏,任何人不可私下翻阅,否则就是犯上之罪。
“这犯上要杀头的事情,本王怎会怂恿你去做,不过是想跟你打听一下,文史馆那边的几位大人都是怎么样的人罢了。”萧云晞见她面上的迟疑,笑着摇了摇头。
这犯上之罪,要做也是他这个皇子去做,若真被逮了,自己翻看自家父皇的起居注,想必最惨也只是被痛打几个板子,不可能真定罪问斩吧?
“这几日你便好生接待这苍狼部的大君,督促着礼部那边筹办封妃大典,余下的事情,交给本王去办就好。”萧云晞默然想了想,便有了决断。
即便是他阻止不了这桩婚事,可在拓跋雨入后宫之前,他至少要将这件事情好好盘查清楚。
他并非完全不信这些仙神之说,他只是不相信,这命定之事真能这么巧,一个北陆草原的侍神圣女,得到上天的指引,要远离北陆嫁给一个中原的皇帝,才能保他们北陆安平。
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们苍狼部需要借兵的时候就来了,这些人,是真当他们大齐人傻钱多,好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