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诗雨先苏薇一步,点足掠上了水中的木柱。
她研究这个阵法多年,先前试过多次,这每一步她都分外熟悉,半分不会踏错。苏薇也明白她的意思,不敢怠慢,紧随其后。两人并未交手,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已经都掠到了湖心,白诗雨眼看只剩最后两步,侧头看了一眼苏薇,示意她准备动手之后,咬牙踏上了右边的一个木柱。
落脚的一瞬白诗雨就发现了不对,然而已经晚了,受力的木柱微微下沉,白诗雨折身回来时已触动了机关,箭雨自水底直射而上。
“小心!”苏薇下意识伸手去拉白诗雨,却被白诗雨反手扣住手腕,猛地一拽,“快去拿玉坠!”
她话音还未落,身形一矮,借力一拽一扬,让苏薇踩着她的肩膀,飞身越过箭雨,落到了丈外的石柱上。
这阵法中的机关,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飞射上来的箭羽,瞬时挡住了苏薇的视线,模糊之中,只看得见白诗雨闭闪的身影。
不远处亭子里的白曼也没料到这水中的机关竟是这般霸道,这会儿见女儿被困,急呵众人救驾。
苏薇并没有立即去取玉坠,只是瞧准时机,一把抓住了眼前一支铁箭,箭身一横,挥手打落眼前的激射而上的箭,打开一个空档,伸手要去将困在其中的白诗雨拉出来。
这触发机关后的箭雨,会维持半盏茶的功夫,而且那些箭飞出水面几丈高之后,仿佛是受到什么牵引一样,会反射回水中,归位机关之中。然而,便是这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也足以令阵中人身受重伤。
白诗雨虽然早有防备,此刻却也是难以顾全,身上已有几处伤口,眼见苏薇打开缺口,她也毫不停歇,一面隔开身边的冷箭,借着缺口,飞身扑了出去。
那石柱不过方寸之地,苏薇被白诗雨这么一扑,重心不稳,两人一起“噗通”一声,落进了湖中。
冰凉的湖水裹挟而来,还不等苏薇挣扎,便被水下的铁链猛地缠住了脚踝,将她往下扯。
要说刚入水的时候还有几分准备,这会儿她也没想到这水中还有其他机关,被那铁链一扯,顿时慌了心神,那一刻,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脑海里有什么让她陌生的情景蜂拥而至。苏薇瞪大了眼,看着水中朝她游过来的白诗雨,神思再难清明,终于,在白诗雨抓住她的一瞬,她头疼欲裂,顿时失去了知觉。
触发的机关终于停歇,水里紧紧拽着昏迷的人的白诗雨在感到手上拖拽的力道顿时减轻的一瞬,不敢怠慢,扯着苏薇,浮出了水面。
出水后才发现眼前已经乱做了一团,岸边入水救人的人里,有两个身影分外显眼。
“她好像呛水了,快带她上岸。”将手里的苏薇交给了已经游到她跟前的萧云晞手里,白诗雨哑着嗓子嘱咐。
萧云晞冷冷看了她一眼,接过苏薇后也不敢耽搁,护在怀里,急忙带着她往岸上游去。
白诗雨刚刚在阵中受了伤,这会儿见两人都已经脱险,刚刚拽苏薇的时候已是用尽她的全力,眼看萧云晞游开,她也觉得有些脱力,身子刚往下沉了一沉,便被人拦腰一把扶住。
“怎么样?玉坠已取,婚约可解,丞相大人如今再找不到什么借口了吧?”靠在来人怀里,白诗雨仰头看着他神色凝重的脸,有气无力地笑道。
然而,还没等到她听到来人的回答或者呵斥,白诗雨便觉得眼皮一重,她也不再硬撑,放心地昏在了谢临安怀里。
虽说这最后一场比试,众人都没有料到这水中机关竟是这般危险,不过好在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而那枚玉坠在苏薇身上,如此胜负已分,白诗雨醒来之后,也大方言败,白曼应下了一个月后,会派镇北王亲自赴大齐,与齐帝商议这退婚之事,还将当年北渊的婚书,交给了萧云晞。
未曾动用一兵一厘,还捞到了不少好处,萧云晞此行的目的总算达成,可眼下他却是高兴不起来。
自昨日落水之后,苏薇一直高热不退,躺在北渊皇宫中,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皇城里的御医都来看过了,驱寒降热的药开了不少,明明这苏薇脉象平和,并无大碍,可就是不见苏醒。
“殿下无需太过担心,阿薇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午间进殿来,看到依旧如昨日一般,静坐在床边连动都不曾动过的萧云晞,苏允墨叹了口气,他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中眉心紧拢的少女。
这般情形,当初他们将她从破庙里救回去的时候也出现过。灌了药,施了针,连高热都压下去了,那个时候孱弱的少女也是这般躺了将近两天才转醒,醒来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苏允墨总觉得,苏薇这两度昏迷,都跟她丢失的那五年的记忆有关。
这些时日,苏薇的变化他不是没看出来。对于他直言身世和自己所筹谋之事,苏薇的反应已是让她有些出乎意料。他到如今才意识,或许苏薇真的不是什么平常的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患病孤女,她那被遗忘的过去里,一定埋葬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还与他有关!
自水中昏迷之后,苏薇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有巍峨的宫殿,笑颜如花的贵妇,有倾撒而下的灿烈阳光和血与尘土遍地的角斗场。
梦里,她是受万千关注在一生的王子殿下,她曾在角斗场上,于乱刀之下,救下了那个与雄狮搏斗的少年。
拓跋弘和那日苏当初所言,在这场梦里一点一点得到印证,往事那般清晰地呈递在了她的眼前,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拓跋弘说得不错,当初在角斗场上,她拦了卫兵救下来的人是拓跋弘,那日苏只是之后拓跋弘求情后一起带进王宫的同伴。
承她救命恩情的少年以命相报,小小年纪便揣着个大秘密活在宫里的她便也将拓跋弘当成了唯一的守护和依靠。那日苏在入宫半年后失踪,独留了拓跋弘一直护在她身边。
皇城攻破前,王后让包括拓跋弘在内的二十余名死士暗中护送她逃离了月兹国,他们一路往东避祸,在到广莫城时,因为行踪暴露,为了保全她的性命,两名死士和她一起留在了广莫城,其他人寻了一个替代的孩子,护着那个孩子继续东去。
那两个死士曾受王后大恩,乔装打扮之后,本想带着她改道往南下,绕过大齐逃往南泽。然而,还没等他们逃出广莫城,就被人截住了,两个死士拼死相护,终究不敌,她便也落入那些身份不明的人手里。
昏暗的地窖里,冰冷的石墙,森冷的火光,一排排刑具都是为她准备的。他们将她不停地往浑浊的水里按,似乎在逼迫她说出什么秘密。
眼前只有景象,浑浊的水刺激着每一个感官,她奋力挣扎,那濒死的恐惧隔了十余年后,在此那般真实地席卷而来。
几经折磨,意识朦胧间,她似乎开口说了点什么,那些人终于放开了她,地窖的门合了又开,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那个人走到她面前,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将一颗药丸塞到了她嘴里。
身上如刀削的剧痛袭来,朦胧的双眼中,最为醒目的,只有那双墨中带绿的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月上树梢。刚睁开眼,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见身旁的人影突然弹了起来:“她醒了,快,快宣御医,把所有的御医都给本王宣进来!”
苏薇张了张口,还未问出半个字来,额头上便覆上了一只带着几分凉意的手,确认她没有发烧之后,萧云晞才终于舒了口气:“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忍一忍,御医很快就来了。”
“我没事了,只是有些口渴。”苏薇伸手覆上了他的手,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萧云晞立马又站了起来,拂开一旁的婢女,去给苏薇倒了一杯水。
守在外殿的苏允墨和魏怀听到动静都疾步进来,苏薇靠在床头,喝了水,侧头看到苏允墨,她抿了抿唇,看向萧云晞:“殿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兄长。”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先等御医给你瞧瞧。”萧云晞看了一眼苏允墨,还是有几分不放心。
“殿下你都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这会儿既然苏大人已经醒了,你便先去休息吧。”魏怀却是上前一步,将萧云晞自床前拉开了,他倒是不在意这兄妹俩想谈什么,只是这萧云晞不吃不睡地守了那么久,他是真怕这娇贵的宁王殿下一会儿一头栽倒在这里。
看苏薇的模样,萧云晞倒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嘱咐了几句,便随魏怀一起离去了。
遣了殿中其他人,苏允墨坐在床边,替苏薇搭了搭脉,见她脉象无异,这才抬眼看她:“你可是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兄长还记得,当年傅将军在云际城外截杀的那一队护送月兹国小王子逃离的人吗?”苏薇点了点头,沉声问,“当初那些人里,可有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