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将军那一剑来势凶猛,徒手接下的苏薇当时没什么感觉,此刻看着掌中几乎要见骨的伤口,在萧云晞给她上药的时候痛得龇牙咧嘴。
感受到秋白的目光,苏薇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咧嘴苦笑:“我这里没事,你去照顾兄长吧。”
今晚她本是想尽力一搏,送走萧云晞,如今打算落空不说,想来经历此事,她与苏允墨也再无法像从前一样了。她知道自己此举,必是让苏允墨彻底寒心了,旁的不说,这么多年来,苏允墨是真的待她好,教导她,宠着她,护着她,他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去选择要走什么样的路,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便也是因着这样,她才想竭力挽救,不想让这件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让人在隔壁给你收拾了房间,早些休息吧。”秋白点了点头,最终还是退了出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这个外人也再劝不了什么。
“以殿下的身手,早该逃出城主府了,又何苦回来呢?”垂眸看着还在认真给自己包扎伤口的萧云晞,苏薇叹了口气。
“我若逃了,或可不再受制于他们,可是,外祖父带兵叛变,你觉得我现在逃回大齐,等着我,等着傅家的又是什么?何况,我觉得,苏城主他们做的并不是错事。”萧云晞细心将伤口包扎好,抬头看苏薇,“你身在朝堂,虽然不过半年,可也看到了赢家的所作所为,赢玄威当上丞相后,不过几年的时间,赢怀风便成了御使大夫,这三公之位被赢家占了两个,这在朝中本是大忌,可父皇只是这般默许了此事,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我不得而知,可当年傅丞相出事,必定和赢家脱不了关系。”
萧云晞这些年虽然不涉朝政,可是私下里一直在查傅丞相之事,这朝中党争乱斗,势力倾轧,有多少波诡云谲,若是就此放任,只怕日后还要再出来多少个傅家这样的例子。既然不能从内部瓦解,借此外力,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件事情,本与你无关,这几日,你便好生在此养伤,其他事情一切有我,不要担心。”这一次萧云晞说得坚定,他决定留下来,并非迫于无奈,他再顽劣,却也还是萧家的皇子,这一次,他要用自己的方法,守护这萧家的百年江山。
…………
广莫城易主之事,在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这朗和当年举兵逼迫的夺位之举一直受人诟病,加上此番他发疯杀死妻儿的事情一传出,倒也没多少人去反对苏允墨重登城主之位了。
苏允墨也并未打算将此事就此压下,三日之后,将城内政事疏理得差不多了之后,还特意派了人通晓西荒各国。有傅家数十万守军坐镇,各国对此事也不过呈观望态度罢了,川都甚至送来盟书,愿意与广莫城一起举兵抗齐。
萧云晞的书信和广莫城兵变的奏报送到大齐朝堂的时候,震惊了朝野。
当年这广莫城落到苏家手里,苏家仰仗地势拥兵自重,这广莫城就成了齐帝心中的一块心病。如今又有傅家坐镇,挟持皇子在手,竟是成了一大祸患。
赢相是第一个奏本请兵攻打广莫城的人,可是,西境驻军如今全数叛变,朔北的兵力被拓跋弘借走了大半,从南境调兵倒无不可,不过,西荒已经不比十年前,若是动武,牵扯甚多。何况,萧云晞还在他们手里。
眼看萧铭风迟疑不觉,原本想上奏请旨扣押傅家在大齐的余孽的臣子们都犹豫了几许,没有马上开口。
萧铭风也没有立下决断,只是下朝之后,传了几位重臣和两个皇子到上书房议事。
这件事情传到后宫的时候,闲居宜春宫养病的傅贵妃倒也没有太过惊讶。虽然多年不曾联系,可是毕竟是自家父亲,傅老将军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早在傅贵妃的预料之中。
“娘娘就不担心陛下会因此事迁怒娘娘?”一旁喝茶的拓跋雨看她这般,忍不住问了一句。
“本宫不过是一个早就被傅家弃之不顾的疯妇罢了,威胁不了任何人,也无法成为任何人的威胁,陛下最多也只能杀了本宫泄愤,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死了对本宫也是解脱,倒是悦娘娘圣宠优渥这些日子却时常往宜春宫跑,只怕如今朝上后宫之后会有人借此造势,牵连悦娘娘呢。”这帝都的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傅贵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淡淡笑道。
她唯一的牵挂便是萧云晞,如今萧云晞身在广莫城,对她来说,倒是好事一件,至于自己,傅家倒后,死和活着,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
“离开北陆前,娘亲曾嘱咐我,要我务必照顾好傅娘娘。”拓跋雨抿唇想了想,看向傅琳,“我虽在这宫中无所依仗,可是,护娘娘一命的能力还是有的,如今既然傅老将军起事,娘娘若是在宫中无所念,不如离宫避祸吧。”
且不说父亲和傅家的关系,娘亲当年深受傅家大恩,她此次来齐,为的不止是为父报仇,还因娘亲说他们欠了傅家两条人命,当年变故突生,错过了报恩之机,如今隔了十余年,她继承了父亲的遗愿,来大齐,也是为了还债。
“便是因为无所念,本宫才更要留在这皇城里。”傅贵妃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这个跟萧云晞差不多年岁的姑娘,便是过了这么久,她依旧替她觉得惋惜。
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又有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在北陆还有那般尊贵的身份,她不明白,萨仁为何能这般狠心,将自己的女儿推进这深渊之中来,若是夏卿泉下有知,不知该如何心疼了。
想起拓跋雨的父亲,傅琳心中一绞。那个惊才绝艳的夏家公子,当年名动大齐,与萧铭风称兄道弟,他与傅雅青梅竹马,那般深厚的感情,让曾经还只是懵懂少女的傅琳都羡慕不已,在她眼里,傅雅和夏沾衣,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可惜,二十年前,傅雅第一次出使朔北,身为礼部侍郎的夏沾衣与之同行,他们本是为了平息两国战事,可夏沾衣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听说他在朔北被北陆人俘虏,在那之后,北陆与大齐战事再起,他们便再没了夏沾衣的消息。
傅琳当时年少,对其中缘由并不了解,她只记得,姐姐回来之后,并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因为痛失爱人而一蹶不振,她甚至都不见半点悲伤之情,只是年纪轻轻的她变得更忙碌了,出使的次数越来越多,人前人后,再也没有提起过夏沾衣这个人。
再听到夏家公子的消息,是他带着苍狼部的公主私奔出逃,被乱箭射死在了朔方原上。
那个时候,她已经入宫为妃,有了萧云晞,颇得圣宠,那日她请旨回府省亲,眼看着在人前半分不显露的傅雅,在那个清冷的夜里,独自在院里坐到了天亮。那般不动声色的静默,却叫当时已经嫁作人妇的她第一次看明白了,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后来她听徐嬷嬷说起,当初夏沾衣留在北陆,并非不慎被俘,而是有意为之,为的是打入苍狼部,毕竟北陆与大齐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几次商谈都无果,他们想要找到一个彻底解决此事的方法来。徐嬷嬷说,这件事情,傅雅本是十二万分不同意的,可夏公子执意如此,又有陛下皇命,最终傅雅也只能看着夏沾衣投身敌营。
这么多年过去了,傅琳依旧不知当初在朔方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一直不曾忘怀那晚傅雅坐在院子里的情景,也不知,那个不会轻易在人前表露心绪的姐姐,在那一晚,到底是为夏沾衣的死伤怀,还是更为他移情别恋他人而痛心。
思及故人旧事,傅琳微微有些愣神,等得回过神来,看到拓跋雨满面担忧,她只是抿唇轻笑:“我知道你到皇城来是要做什么,你不必顾忌我,你有仇要报,我同样有恨要偿,说起来,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这些时日来,你多番试探,如今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提出来,我若是知道,必将知无不言。”
入宫几个月来,拓跋雨时常往宜春宫跑,只说是对素未谋面的父亲心有疑惑,所以想来与父亲的故人打听往事。往来多了,熟识了之后,拓跋雨还会状似无意地提起朝中之事,或是打探赢家,或是询问陛下的往昔。
傅雅出了事之后,傅琳便也开始注意朝中动向,她有心查傅雅的案子,自然也知道当年夏沾衣假装被俘,是领了圣命的,如今拓跋雨嫁入皇城,还这般打探,她多少也能想明白这丫头意欲何为。
她不怕宫中乱起,不怕被人趁此机会害得丢了性命,她如今就怕自己不能看着那些害了傅家,为了一己私利害了那么多人性命的恶人得不到应有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