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看了眼右首的那位嫔妃,眼底闪过几丝蔑视,再转而看向左首的那位,待她看清那精心妆扮的模样及发间那朵开的正艳的芙蓉花,心底跃出几丝不喜。
她低下眼,看着手心的话梅干,只是不动声色的懒懒问道:“杜嫔,圣上这个月去了你那儿几次啊?”
听了这话,左首的嫔妃立时一脸委屈,微低下头道:“回娘娘,就去了一次。”
淑妃拈起一颗话梅干放进嘴里,细细的嚼了,待吞下后方才懒懒道:“才一次啊?那你这个月岂不是又怀孕无望了?”
杜嫔摆弄着手里的绣帕,眼底满是不甘。
淑妃又转过头,看向右首边,
“柔婕妤,圣上这个月,在你那儿歇了几次呢?”
柔婕妤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淑妃,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杜嫔,小声道:“回娘娘,这个月,圣上在嫔妾宫中歇了三夜。”
“哦?三夜?看不出来啊,还是红帘你有本事,这才不过短短数月,就从本宫身边一个小小的使唤宫女,一跃成为后宫中的主子,不仅如此,你还颇得圣上喜爱呢。”
柔婕妤听了淑妃这么说,一张小脸霎时白了几分。
她原本是这玉芙宫中一个小小宫女,名叫红帘。平日里也不在淑妃跟前伺候,只在院中做些摆弄花草的活儿。谁想那日花雨病了,淑妃从院外进来,随手指了她,令她将开的正好的一盆兰花送进房中。
当她端着兰花进入内殿小心的放好后,一转身便遇上了正从房外踏进来的皇上,而后便被皇上注意到了,因着皇上的注目与特别询问,一向在皇上面前自诩贤良的淑妃,在第二夜便将红帘送到了皇上跟前。
事后淑妃曾一言不发的盯着红帘看了许久,直看得跪在地上的红帘瑟瑟发抖,浑身发毛。她怎么也没看出,皇上到底看上了这个宫女哪一点。
论美貌,她还不如杜嫔艳丽,论才学,她大字也识不得几个,论谈吐,她连在圣上跟前说句话都恨不得结巴着。
让淑妃颇为纳闷的是,皇上似乎还比较喜爱她,不仅将她一路升至婕妤,赐号柔,还每个月必去她宫里歇上两三次。虽不是盛宠,却也从不曾被忘记过。
淑妃冷眼看出了杜嫔眼里的嫉妒,却也不点破,只是淡淡的加一句,
“如此宠爱下去,你自己若再争气点,怀上个一儿半女的,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柔婕妤面上浮出一层淡粉,仍是小声的应了声。
杜嫔斜看了她一眼,并未掩饰她面上的不屑,只是在淑妃跟前,又不能再说什么,便有心拣了一些宫中的趣闻讲与淑妃听,只逗得她笑个不停。
如此说了一会儿,杜嫔又想到了什么,稍向前倾了身子,神秘道:“娘娘,不知您听说了没,昨夜九阳宫的那场大火,如今在宫里那些下人间传得可欢了。”
“哦?那些子个下人,一个个嘴巴都跟没把门似的,都传了些什么了?”淑妃饮了口茶,漫不经心的问道。
杜嫔面上笑得更加神秘了,脸颊上的大酒窝立时显得愈发深了,
“听我跟前的人说,现在整个宫里都说,是皇后失德,之前为了一个女子,便与太子殿下母子失衡,因此老天下了警示了!”
淑妃听罢,愣了片刻,而后只忍不住,扑哧一声将口里还没来得及吞下的茶水吐了出来,大笑了起来。
“你说如今宫人都说九阳宫那场大火与皇后和太子有关?哈哈哈……这可真是要笑死本宫了……”
淑妃只笑得前仰后合,珠钗乱响。
杜嫔也在一边陪着笑起来,柔婕妤见状,想陪着笑,又实在是笑不出,也不知为何淑妃要笑,只得再次将头低下。
待得淑妃笑够了,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她接过花雨递来的绣帕,擦拭了一下嘴角,方才缓缓道:“只是一场意外的大火,还能将皇后与太子带下水去,这可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啊,若是圣上知道了,还不定要怎么想呢!”
杜嫔面现得意道:“是啊,也不知道是何缘故,那些宫人会如此说,大概是因为皇后与太子不得人心吧,想来也是,只因为一个女子,她母子二人便闹出那许多事儿……”
说到这里,她小心的看了眼淑妃的脸色,接着飞快的道:“皇后不像皇后,太子不像太子,通身一点儿皇家气派也无,还不如娘娘和五皇子殿下呢!”
淑妃听了这句颇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却并不动声,她心中想起了九阳宫,突然想起了居于九阳宫中的那位女子。
如今大家都知道,杨初辰已死于那场意外的火灾之中,后宫皆是年轻女子,见着这样一个比自己美貌更甚不知多少倍的天仙儿意外死去,也并无什么人会替她难过,甚至还暗地里幸灾乐祸,欢喜不已。
淑妃想起皇后生辰那日,杨初辰那藏着巧心思的一曲舞蹈,惊为天人,皇上当时那眼神,让她至今想起来,仍颇不舒服。
还好,她死了……
一个死人,再如何美貌,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一捧黄土罢了。
一边想着,一边不经意的扭过头,蓦的,她突然看到了杜嫔身边安安静静垂首坐着的柔婕妤。
因她稍低着头,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淡淡的眉眼,淑妃心里一惊,她终于明白皇上为何看中她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低头敛眉的样子,居然颇为像她!
不对,不是像她!
是像另外一个人!
许小姐……
一个让淑妃心里颇为忌讳的名字跳了出来。
是了,柔婕妤低眉浅目的柔顺样子,有那么几分像杨初辰,或者说,像是杨初辰的娘亲吧。
皇上果然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
甚至,对她情深于斯!
淑妃心里倒吸了几口凉气,再看向柔婕妤,只觉得像是有只猫,在不停的伸长爪子挠着自己,那种疼痒让她浑身发燥,不一会儿,便觉得心底的怒火都快要烧起来了。
皇上怎可如此?在她居住的玉芙宫里,只因长得有两分像那个许小姐,便将一个粗使丫头升做婕妤?
若是让旁人知晓这个中事情,该如何笑话她?
啪!
茶盏落地,一声清脆的声响惊动了所有人。
杜嫔和柔婕妤都被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看向淑妃。
淑妃心烦意乱的挥手赶走了一边欲察看她是否伤着的花雨,锐利的目光直视柔婕妤。
还好,并不怎么像。
淑妃细细的看完柔婕妤的五官后,心里松了一口气。
大概只是某一个角度有那么两分相仿吧。
想到此处,淑妃心中刚压下的怒火又蹭的一下高涨起来。
只是某一个角度有两分相似而已,就已让皇上不能忽略,若是来一个更像的,或者说是五官一模一样的,那这整个后宫,岂不是再也容不得旁人了?
念及此,淑妃又想到皇上自皇后生辰上见到杨初辰真容时,那种失态的表情和眼神。
还好还好,许小姐早已死了,如今,天底下最像她的杨初辰,也死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一声轻唤将淑妃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看了眼杜嫔,压下心中的不快,微微一笑,重新躺回榻去,
“没事儿,突然想到一件事,失了神,对了,花雨,去,把以前圣上赏的那套翡翠冰心玉蝶首饰拿来。”
花雨应了声,返身进了内室。
杜嫔只心中暗暗一喜,以为淑妃是要赏于她的。
谁料花雨将首饰捧出来后,淑妃连看都未看,挥了挥手,指向柔婕妤,
“去,端给柔婕妤!好歹也是本宫这里出来的人,你这未免也太素净了点,圣上既宠爱你,便好好的打扮打扮,让圣上看了更喜爱,也别失了体面,让旁人在背后嚼本宫的舌头,说本宫不疼你呢!”
柔婕妤诚惶诚恐的起身接下,行礼谢恩。
淑妃扫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杜嫔,不再多说,只推说身上乏了,要歇下了,让她二人退了下去。
待她们离去后,花雨重新端来一杯茶水奉上。
此时淑妃方才面露不悦,恨恨道:“花雨,你看出来没?本宫今儿个才知道,这个红帘到底是为何受圣上另眼相看了!”
花雨转了转眼珠,心里没个数,又不敢乱说,只得推说不知道。
淑妃看向方才柔婕妤坐的椅子,花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空空的椅子上什么都没有。
“你不觉得红帘低头时的样子,有那么两分,像皇后生辰上跳舞的那个杨初辰吗?”
经淑妃这么一说,花雨立时便想了起来。
皇后生辰那日,淑妃也带她去了宴席,那支舞惊艳绝绝,让她一个女子都颇为心动羡慕,实在不能说印象不深。
而后跳舞的那个人,更是让她惊艳的无以复加,只是一个劲的在心底赞叹,同样是女子,天底下怎么会有人,竟能长的那么好看?
“好像那神情是有两分相似……”花雨犹豫了一下,说了出来。
“哼,你以为真是像她呢?其实,像的是她娘!”
淑妃怒气冲冲的道。
这下花雨有些糊涂了,只一转脑筋她便立时明白了过来。
以前她曾听淑妃说过三言两语,关于皇上与许小姐之间的故事。没想到皇上竟然对那位许小姐如此的情深意重呢?
这边花雨正在胡思乱想,那边淑妃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冷笑了几声。
“娘娘,您笑什么?”花雨蹲下身子,轻轻的为淑妃捶起了膝盖。
淑妃却笑的愈发生动了,她看向花雨,保养得宜的脸上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一丝纹路。
“本宫笑啊,自古红颜多薄命,此话果真不假!即便红帘有那么两分像又如何,宫中的静昭仪,那可是像的更多,如今不也只是一个昭仪吗?圣上虽面上宠爱静昭仪得紧,可心里啊,依然跟个明镜儿似的,再怎么像,也不是那个许小姐本人了,他也只是对着个假的而已。本来之前,本宫还有那么一点担心杨初辰,可现在,连她都被烧死了,圣上还是只能思念个死人罢了!你说,本宫能不笑吗?”
花雨立时也扬脸笑了起来。
她知道淑妃口中的静昭仪。
曾经她认为静昭仪就是整个后宫中最漂亮的女人了,不论长相气质,皆属一流,在她没来之前,每个月,皇上来淑妃宫里最多,自她来后,就变成去她那里最多了。
如今,这个静昭仪也已有一幼子一幼女,因着母亲的关系,在一众年龄较小的皇子公主中,却是最得皇上的喜爱。
只是,这个静昭仪仗着宠爱与两子,性格却乖张得紧,比淑妃更要自傲一些,除了皇上皇后,基本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也鲜少同淑妃她们打交道,除了日常要去皇后宫,便是在自己宫内教两个孩子读书写字,这一点儿也颇得圣心。
“是啊,娘娘,您说的对,她静昭仪这么受宠,如今也越不过您去,以后的事儿还不一定呢。现在,圣上喜爱的人都早已死了,正主儿都死了,这些假的又能翻到哪儿去?过不了几天,圣上自己看着都不像了,那些个替身,便也就没用了!”
一番话说到淑妃心坎儿里去了,她撑着额头,闭起双眸,闲闲道:“就是这个理儿了,本宫才不操心呢,还有人会比本宫更头疼,她可不比本宫,是个眼里进不得沙子的人,像静昭仪这些人,你看着吧花雨,那个人可不是个能容人的人……”
花雨又捶了一会儿,见淑妃似是要睡着了,轻手轻脚的起身,正准备去内室拿个薄毯来为她盖上,却见淑妃突然又睁开了眼,一双美眸闪着光,
“花雨,派人在柔婕妤宫里盯紧了,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要立时报上来!”
“是。”
花雨应了一声。
淑妃微微笑了一笑,又重新闭上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