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坤宫。
夜间更深露重,太后自礼佛的小龛堂内出来,正准备去内室歇息,却一眼便瞥见了两个宫人在殿门外正拢着头,悄声嘀咕着说些什么。
太后身边的徐妈妈,见太后立足不前,顺着太后看向的方向望去,立时高唤了一声,将那两名宫人唤到面前来,板着脸问道:“你俩不好好值守,却是在那儿交头接耳的嘀咕什么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那两名宫人互看了一眼,都不敢抬头,只支吾着半天说不出来。
徐妈妈见状,立时凶了起来,
“怎么?太后面前,你俩竟还不愿说实话不成?若是如此,这定坤宫想来也容不下你们了……”
这么一吓,两名年轻的宫人立马便面上变了颜色,只好战战兢兢的将方才悄声低语的话给说了出来。
原来,她二人方才并未讨论别的,却正是在那儿神神秘秘的说着这几日后宫之中,关于皇上独宠正元宫的种种流传。
徐妈妈听完,忙看了一眼太后,果然,只见一直不发一言的太后,此刻正紧紧的抿着双唇,眼底的怒气显而易见。
徐妈妈瞪着那两名宫人道:“以后,在这宫里好好当你们的差,不该说的话便不许乱说,不该听的话也不许去听,方才你们说的那些,也不许再提了,若是再让我听到这定坤宫里还有旁人传这样的话,我只拿你二人是问,听到没?”
那两名宫人忙低头连连应是。
待她们退下后,徐妈妈扶着太后往寝殿行去,斟酌着言辞劝道:“太后,您放宽心,别听那两个小宫人瞎说。咱们圣上一向都是个知轻重的人,他不会没有分寸的……”
太后不停地转着手里的佛珠,目露忧色道:“圣上如今可不是以前的那个毛头小子了,野心,权势,天下,都尽握在手,只恐怕他此时是故意由着自己随性子放纵啊……”
说到这儿,太后停了停脚步,思索了一会儿,道:“不行,此事不能由着圣上胡来!说不得,我这个老太婆也只能出言去劝劝他了!”
徐妈妈在一旁笑道:“是是是,圣上一向最为孝顺,您的话,可比任何人都来的奏效,您去跟圣上讲,圣上啊,必是会听的!”
太后点点头,又重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语带不满的道:“你说说,这皇后也是个没本事的,身为后宫之主,自己拉不住皇上的心也便罢了,你看看,看看,竟能让后宫之中出现这么一个妖媚惑主的人出来……”
徐妈妈听了,只在一边陪着笑。
太后自鼻间冷哼了一声,不满之意愈浓,
“你说这圣上也是糊涂,为她开了正元宫也便罢了,竟还如此专宠,他就不怕引来众怒吗……这个什么昭仪也真是不知礼数,不懂规矩,难怪是从民间而来的呢,竟是要这样一直使着媚术霸着圣上吗?”
眼见得太后越说越来气,徐妈妈忙好言劝道:“好了好了,太后娘娘,您别多想了,明日去劝劝圣上就行了。这都要就寝了,可不能动怒伤肝的。”
太后微摆了摆手,不再说了,临了却还是嘱咐了一句,
“明早,你便去正元宫,把这位新昭仪请过来,老太婆要与她好好说说这后宫规矩!让她也明白明白,在这后宫之中,要如何去做一个皇帝的女人!”
徐妈妈低声应下。
…………
正元宫。
皇上同往日一般,卯时便起了身,去了前廷上早朝。
今日的天气,一如前几日,还是阴沉沉的,时不时的刮来几阵冷风。
林端若在皇上梳洗更衣时,也撑起了身子,隔着重重纱帐,娇声软语,只提醒着皇上记得多添一件衣衫在朝服里面,天气寒凉,以免着冻到了。
皇上扭过头,深情的看着那茜红芙蓉撒金软帐,笑着应道:“行了,朕已添了,你赶紧躺下,切莫自己先受凉了。”
一边的琴欢正在替皇上仔细的整理着龙袍下摆。
林端若差人请来的御医,为她配上了促进伤疤快速新生美白的药,大概因着林端若的吩咐,都用上了顶好的药材,不过两三日功夫,琴欢的面上便已是恢复如初,甚至更添白嫩。
听得皇上与林端若二人互相关心的对话,琴欢仰面笑道:“圣上,这大清早的,您可别跟咱们主子娘娘在这儿你关心来我关心去的,这般深情蜜意的,只看得奴婢好生羡慕呢!”
皇上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丫头,生了一张巧嘴,倒是会说话,还说的让朕高兴,哈哈哈,回头让你家主子娘娘好好赏你!”
琴欢面上只笑得愈发灿烂了,起身行礼调皮道:“那琴欢就先谢过圣上了!谢圣上替琴欢讨赏!”
皇上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大跨步走了出去。
不多会儿,林端若便起了身,前往洗玉阁沐浴。
刚沐浴完毕,林端若瞅着外间天色还早,因是渐渐入了深秋,又连逢着阴天,已是卯时过了一半,却还并未大亮,遂准备再去侧室小眯一会儿。
偏巧此时,禄才自外间来报,说是来了位老妈妈,自称是定坤宫来的,要见林端若。
林妈妈出去了,此时不在屋内,只有香梅,琴欢和紫烟三个人在。
林端若看了她们一眼,心知她们三人也都与自己一样,不知道这位定坤宫的妈妈是何许人,想了想,便起身走向外间,去看一看。
那位妈妈此刻正在外殿里侯着的,在去往外殿的这截路上,禄才快速的告诉了林端若,这位妈妈姓徐,是定坤宫里太后娘娘贴身侍奉的老妈妈。
“主子娘娘,徐妈妈既是亲自来了,想必,定是太后娘娘授意的……”
禄才在林端若身边低声猜测道。
香梅一听,有些担忧起来,
“太后娘娘?主子,太后娘娘找您会有何事啊?咱们与太后,素来无瓜葛的吧?”
林端若微微扬起白嫩小巧的下巴,镇定道:“以前是无瓜葛,如今,我成了圣上的女人,圣上又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不便有了瓜葛了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徐妈妈既是这么早便来正元宫寻我,看来,太后也是注意到我了……”
香梅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之中,立时露出几丝着急,正欲再说什么,林端若突然停下了脚步。
外殿的大门口便在几步之外,她心里盘算了一会儿,转过身对着香梅吩咐道:“香梅,一会儿,若是这位徐妈妈要带我去定坤宫面见太后娘娘的话,你就不要跟着我去了,让琴欢与紫烟跟着就行了,你便留在正元宫里……”
香梅一听,立刻使劲摇了摇头,张开口便欲反驳。
林端若却并不准备给她拒绝的机会,又扭过头对一边的禄才道:“你带着香梅下去,若是真的如我方才所说,去了定坤宫,又久久未归的话,你便知该如何做!”
禄才微一躬身,面上一派严肃,低声道:“是,奴才知道!还请主子娘娘您放心!”
林端若微眯起双眸,伸手将香梅往后推了一把,一挥衣袖,抬步向殿内行去,琴欢与紫烟二人立即跟了上去,香梅欲前行,只被禄才一把紧紧的拽住了。
当林端若走进殿中时,一眼便看到了立在中间背对自己的一位老妈妈,穿着灰青滚纹银边夹衣,一头白发只用一只银制嵌绿松石的梳子拢起,在脑后盘了一个圆髻。
听得身后传来动静,这位老妈妈转过身,看清来人后,目光略闪了闪,而后微一欠身,不卑不亢的道:“老奴见过端昭仪。”
林端若见她一双眼只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历练,如鹰的眼神一般锋利,当下收好心神,端庄优雅的微一躬身回礼,一脸笑意道:“妈妈快请起,紫烟,快去,将那上好的绿茶,给妈妈泡上一壶,暖暖身子。”
谁想徐妈妈一伸手便拦下了正欲转身的紫烟,只挺直着腰板,仍是那副表情道:“泡茶就不必了,老奴也是来传话办事儿的,不敢耽搁。”
林端若立时一脸诧异的问道:“却不知妈妈是有何事?要传何话?还请妈妈告知。”
徐妈妈看了眼殿外,道:“端昭仪,太后娘娘特地着老奴来请您前往定坤宫一趟。”
林端若笑容霎时消失,只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一派天真的好奇问道:“哦,是太后娘娘?那却不知太后娘娘召端若所为何事?”
徐妈妈往门边走了一步,只拿一双眼看向林端若道:“回昭仪娘娘,老奴只是个传话的宫人罢了,太后娘娘找您何事,也只有她老人家自己知道,您去了不就清楚了吗?”
林端若心下知道这徐妈妈是非要自己前去不可了,看来这一遭自己必须要走了,当下甜甜一笑,正要提裙随她前去,却不料身后的紫烟拉了她一把,轻声道:“主子娘娘,外面天儿太凉,不如您换件衣服再去吧!”
林端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因是在正元宫中,又是刚刚自洗玉阁里沐浴出来准备小憩的,所以她只穿着一件胡粉素纱缂丝长裙,外罩一件银色鲛纱长袍。这一身衣服并不厚实,在这温暖如春的正元宫里穿着倒还舒适,出门去往别处恐就过于轻薄了。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边的徐妈妈抬眼看了看天色,面上终于有了几丝不耐,语气略带生硬的道:“不过是去见一见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向来不注重着装,昭仪娘娘也不必再费心重新打扮一番了,还是请吧,莫让太后娘娘在宫中久等了才是!”
说完她直直的伸出了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端若见徐妈妈误会了紫烟话里的意思,但看她那样一副神情动作,也懒得与她再多说话多做解释,当下提着裙摆,抬步便出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