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岚走后,龙允晨也没有了歇息的念头,起身走到窗边,倚在窗框边上,静静地看着熹只身进入熏兰轩,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匆匆离开了,似乎熏兰轩里有什么让她讨厌的东西一般,片刻也不愿多待。
龙允晨眯了眯眼,让包公公到翡翠阁里取了一样东西,便远远地跟在熹妃身后,步入永宁宫。
熹妃刚在华音殿内坐下,就听到门外的宫女通报的声音,再抬眸一看时,龙允晨已步入华音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熹妃黛眉微蹙,迅速赐坐,又瞥了一眼龙允晨身边的包公公,隐隐不安,问道:“晨儿前来可是为了贤妃娘娘的身体状况?”
龙允晨把衣袍一扬,大大方方地坐下,礼貌地接过芙蓉递过来的茶水,却没有饮上一口。
“允晨听闻娘娘精通医术,近日母妃被恶人加害,身体不佳,于是特意来向娘娘求一剂养生之药,给母妃补补身体。”
龙允晨侧首放下茶杯,掩去了神色,手往包公公身前一伸,便把一桶圆滚滚的东西接到了手上,微笑着递到熹妃面前,微微垂首:“这是允晨的一点小心意,还请娘娘莫要嫌弃。”
熹妃自从上次发现了龙政和暗暗送过来的画卷后,便对这种圆滚滚的东西有些敏感,于是递了个眼神给芙蓉。
芙蓉愣了一下,微微皱眉,上前去接过画筒。
对比起熹妃的敏感,芙蓉是更加不安的,因为上一回龙政和的画卷掉落之时,龙允晨是看到了一半的,天知道他会不会猜出些什么来。
龙允晨瞥了一眼似乎在犹豫的芙蓉,轻轻一笑,道:“娘娘不打开看一下么?”
芙蓉和熹妃对视一眼后才忐忑不安地把塞子拔掉,把里头的画卷抽了出来,在熹妃的面前缓缓展开——
龙允晨如愿地看到了她们二人一瞬间变白了的脸色。
“这……这是……”
熹妃的惨白着一张脸,心猛地跳漏了一拍,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椅子把手,一脸不安地看着龙允晨。
无论是画的内容,还是画旁的字,于熹妃而言是最熟悉不过了,然而直击她心脏的,是画旁题的那一句诗,其中四个字竟与上一幅一模一样!
“这是大哥的亲笔,允晨十分喜爱,但听闻娘娘喜爱更甚,便忍痛割爱,赠与娘娘了。”
龙允晨似乎对熹妃的表现十分满意,眉眼中含着笑,侧身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熹妃听罢,眼中的惊恐更是多了几分——龙允晨可是在暗示她些什么?他到底知道多少?
只是一瞬间的怀疑,熹妃便肯定了龙允晨是和贤妃一样的,都是想着用此事来威胁她,逼她答应他开的条件。
“……晨儿客气了,但本宫……只怕并不能助晨儿太多。”
熹妃心下一沉,迅速调整了过来,让芙蓉把画收好,故作镇定地开口应道。
龙允晨却不买熹妃的账。
“如今皇宫这趟水真是越来越浑浊了,一不小心便性命不保,真是让人难安。”
龙允晨无视掉熹妃的脸色,也不去看她,只看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末子,自顾自地说道:“挽月向来任性,想必母妃也是因此与她不和——但挽月生性不坏,不至于对母妃下此毒手。”
熹妃皱了皱眉,她不可能听不出龙允晨这是在指段挽月是被人陷害的,但她并没有立刻回话,只等着龙允晨的下文。
事实上,熹妃对贤妃中毒一事也是清楚,她是给贤妃诊断的人,她又怎会不知这是贤妃在诬陷段挽月——这种低级的毒药,怕也只有贤妃才能炼出来了,偏偏自己还要附和着她,拼命地暗示是段挽月所为。
想到这里,熹妃便生了一阵愧疚,不禁垂了垂眸。
段挽月毕竟是害死了严氏的人,从某个层面上说来,她对自己是有恩的,但无奈贤妃手里抓着自己的把柄,自己也不得不昧着良心,帮她来诬陷段挽月一番了。
龙允晨盯着熹妃,却并没有发现神色的巨变,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茶杯:“如今挽月被诬陷,进了宗人府,允晨也是食不下咽。”
熹妃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确实……本宫能理……”
“娘娘可知,这宫中除了娘娘与挽月以外,还有谁能炼此毒药?”
未等熹妃说完,龙允晨便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抬起头,一脸真诚地看着她,语气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熹妃微微一愣,暗暗瞥了一眼芙蓉,摇了摇头:“本宫不大清楚。”
“是么……”
龙允晨故意拉长了尾音,似笑非笑地看着熹妃:“允晨倒是听闻,严太医可是有另一位闭门弟子,实力似乎与娘娘不相上下。”
熹妃猛地一愣,一丝错愕从她眼中闪过,沉默不语。
面对龙允晨的暗示,熹妃很清楚龙允晨在说的是什么,只是碍于贤妃手里还握着自己的把柄,而且她又没有龙允晨般冷静,天知道她会不会在自己说错了话时,一气之下捅了出去?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允晨一直有疑问——当年允晨被害,父皇与母后草草了事,如今细细想来,却觉得有许多不妥之处,允晨觉得,凶手倒是另有其人。”
龙允晨看出了熹妃的犹豫,倒也不着急,迅速换了个话题,顿了顿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倒是可惜了静妃娘娘,平白无故地当了个替罪羊,白白送了命去。”
“……这事已过去多年了,如今追究起来,怕也是……”
熹妃沉默了许久,但当龙允晨把静妃抛了出来时,她就有些陈不住气了,眼里满是愧疚,也低声叹了一口气。
龙允晨话锋一转,再次打断了熹妃的话:“但娘娘可知,知情不报是何等大罪?
熹妃抿了抿唇,心虚似的低下了头。
龙允晨似乎是和熹妃杠上了,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轻声道劝慰似的继续道:“再者,为了那一丁点儿私人利益,而害了众多无辜的人,良心可还过得去?”
熹妃紧咬着下唇,保持沉默,头往下低了两分,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恐怕也只有熹妃一人才知,她的良心有多不安——当年自己的盛气,害死了善良的静妃,害得龙凌箫从小便失去了母亲,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熹妃心里一清二楚——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一个是站在权力顶峰之人,一个是手握自己致命把柄的人,无论是哪一个,她都无法与之对抗,一有不慎,送的便是自己的命。
“看来娘娘是不知,知情不报,害邻国长公主枉死,是何等大罪。”
龙允晨不再看熹妃了,转过脸,冷声道完,又惋惜似的叹了一口气:“这罪可是过了多少年也无法抹去……想必那冤魂也因此徘徊于人间,久久不肯散去。”
龙允晨的话让熹妃的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他嘴角说的罪名与冤魂她心知是谁,然而他话中另一个字眼,却是让她十分不解,不由得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冷声问道:“什么邻国长公主?”
“亏娘娘与她互称姐妹多年,娘娘竟不知静妃娘娘姓楚?”
龙允晨回过脸来,故作惊讶地看着一脸茫然熹妃,顿了顿后,皱眉道:“娘娘是真不知,烈阳国的皇族姓楚?”
“你说什么?”
熹妃这一下彻底没沉住气了,尖声喊了出来,而边上的芙蓉和包公公也露出了异常诧异的神色,但对比起熹妃的惊恐万分,他们二人倒是显得淡定多了。
“这……不可能!”
熹妃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角落的某一处,忽地把目光转了回来,厉声问着龙允晨:“可她明明是皇上从民间带回来的一名普通女子啊!”
“若非如此,她又怎能当父皇的妃子,留在父皇身边?”
龙允晨一脸淡然地看着熹妃,又叹了一口气,一脸惋惜地自言自语道:“为了心爱之人抛弃了祖国,舍弃了身份……这份情,可非一般的浓烈啊!”
“不……这不是真的……”
熹妃摇了摇头,显然还不肯相信这个消息,然而泪水已悄然落下,出卖了她。
“娘娘也是性情中人,想必此时能了解允晨的心情了吧?”
龙允晨见芙蓉手忙脚乱地替熹妃擦着泪水,好不容易待熹妃冷静了些后,才轻声道:“为无辜之人洗去冤屈,这不光是为了自己的良知,更重要的是,心底的那份旧情。”
“是我对不住她……是我害了她……”
熹妃再也忍不住了,掩面痛哭了起来,心中感慨万千,有千言万语道不出,最终只化为了从她指缝中落下的泪水。
龙允晨似乎看多了这种场面,面对崩溃似的熹妃,他的脸色依旧一片幽静,很不适时地问道:“所以娘娘若是……”
“你想我如何帮你?”
熹妃撤去了双手,红着眼眶看着龙允晨:“贤妃中的毒不深,她死不成——万一她把我和他的事告诉了皇上,那我——”
“娘娘放心,母妃威风不了几天了。”
龙允晨淡淡地打断了熹妃的话,也总算明白了熹妃的心结,浅浅一笑:“允晨只想问娘娘——若那恶人再次下手,这毒,娘娘可是能解?”
“能。”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熹妃皱眉应道,倒是边上的芙蓉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袂,低声提醒道:“娘娘慎言啊!”
熹妃暗暗瞪了一眼芙蓉,轻轻摇头:“那毒确实不棘手。”
“娘娘医术果然高明。”
得到了熹妃肯定的答案,龙允晨满意地笑了笑,起身行了一礼:“既然如此,允晨也不多待了,这就去复查此案,待恶人再次作案时,与那幕后真凶一并拿下。”
龙允晨含笑看了一眼熹妃,又轻声道:“娘娘助允晨救出挽月,允晨定当护娘娘一世周全。”
熹妃愣了一下,却没有过多思量龙允晨的话,定了定神后,点了点头:“静候佳音。”
龙允晨又是满意地一笑,把衣袍一拂,带着包公公扬长而去。
“娘娘今日怎的这般糊涂!”
龙允晨走后,芙蓉气得直跺脚,熹妃却不怒,恢复了平和后,轻轻摇头,自嘲般的笑了笑:“是么?我怎么觉得,今日是我最清醒的一日。”
熹妃说罢,又往龙允晨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眼里有了几分释然与快感:“白湘云啊……你的苦肉计,总算是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