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舟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周遭的景色迅速后退去,他压低了身躯,趴俯在那巨兽身上,一双手臂紧紧抱着它的身躯不放,看着它,心中感激地很,不由将脸埋在它背上,瓮声瓮气道:“谢谢你救我。”
那日狼群遇到的黑影,应当也是它吧,他如此想着。
他在背上,玄烈只觉的暖融融的,虽平日他也不曾觉得冷,但这个小人儿好似格外能让人暖和几分。
金黄色的兽眸方泛起微微温情,前方不足五步处,便有一黑影影影绰绰出现在那处。
玄烈脚下忽而顿住,他抬头看向那覆面之人,利齿寒光微露,眸光冷厉。
这人很强。但若这人来抢小人儿,他必得拼尽全力。
顾之舟亦抬起头,他眸间带了几分复杂,大概心中早预见过此种状况,故而未曾有太多的惊讶。
而那黑衣人用来束缚他的绳子——一截深绿色的藤条,如今亦收的更紧了些。
这东西是这黑衣人的,且是活的,故而,能寻到自己,正常的很。
顾之舟微微抬头,漠然瞧了那黑衣人一眼,冷哼一声才道:“将绳子收了罢!我不会逃了。”
那黑衣人如今才得以正面看他,见他模样,清秀面庞上,小人儿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红,却带着坚定,便好似有灼灼桃花于这寒冬绽放般!
他不由微微一滞,心中只道当真是同那人七分相似。
而听这小人儿如此说,他倒是带了三分讶然,眸中带着三分笑,向前走了两步:“哦?为何不逃了?”
见他动了,玄烈亦是浑身紧绷起来,一声长吼震耳欲聋,顾之舟赶忙抚摸他的脖颈儿,低声道:“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伤你的。”
那黑衣人不由翻了个白眼,口中咕哝道:“小爷才不会做蛮力之争呢!”且,这黑大个儿一看便不好对付,真不知这小家伙是在何处招惹来的。
如此说着,他勾勾小指,那深绿色的藤条亦缓缓从顾之舟的身上脱落下来,仿若一条游蛇般,曲曲弯弯又落到了他的手中。
顾之舟总算是能站起来了,不似先前被绑的似跟棍子似的,他顺着这巨兽滑下来,三头身狼狈不堪,小身板却仍旧挺直,一双桃花眼不带一丝胆怯,看向这黑衣人。
“我跟你走,你带我换甚么都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顾之舟缓缓道。
那黑衣人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追来,便也有心情问他:“你有甚条件?”
如此问着,心中却不由嘟嘟囔囔,果真是那人的儿子,当真是一个脾性的,竟半点不差,做甚都爱提条件。
顾之舟看了一眼身旁的巨兽,它正虎视眈眈盯着对面的黑衣人,以防他会来伤了他。
他不由眼睛有些热,这个世界上,除了娘,还从未有什么人,能对他这么好……
“我跟你走,你得为我娘治好病。”
他看了看这巨兽,又道:“你也不能动他,你要让他安全离开。”
它送他一程,他便再送它一程。
那黑衣人却忽而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道:“我应了。它想离开便离开,我不挡着。”
只是,你娘的病,我怕是治不好了……
顾之舟眸光微亮,下意识便想着,此时便应当是回青城了,他不知自个儿的结局,便是想到娘能一夕康复,载歌载舞,亦不由心中欢喜了几分。
遂伸手摸了摸这丑虎的脖颈儿,一双小手顺着它顺滑的皮毛滑下来,口中喃喃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这段时间,谢谢你了。你快回去吧,外面太危险……”
他缓缓往黑衣人走去,回头看那丑虎,微微一笑道:“如果我能活着,我便再来寻你。”
玄烈看着他弯弯的桃花眼,心中忽而想起了那山顶上的月亮,不过,那月亮太冷,他更暖和些。
他颇舍不得这份儿温暖,他站在原地,便看着应当属于他的小人儿一点一点越来越远……
此处离着大路近的很,顾之舟随那黑衣人上了一辆黑棚顶的马车,外头有双马齐驱,只看一眼,便觉得主人家好似急得很。
然,那马车外头却无人赶车。
黑衣人一把将他丢进去,顾之舟咕噜噜滚进去,竟直直撞了人!
他只觉脖颈儿差些要断了,揉着脖子口中连连道歉,却听得脑袋顶上响起一声清亮的少年嗓音。
“阿舟!”
顾之舟不由抬起头看向他,眸中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讶,此人高高瘦瘦,长着一张圆呼呼的团子脸,眼睛亦是圆鼓鼓的,正是两年前还同他在一起厮混的柳安,柳大少爷。
只不过后来,柳家家境显赫,在柳安略大些的时候,便死逮着他,不让他再往贫民区的西胡同跑了。
而顾之舟想去柳家寻他,就更是难上加难,两人亦算是难兄难弟了。
那时候,柳安的身材亦是圆圆的。
顾之舟看着柳安,半晌,才傻了似的崩出几个字:“你……你怎的,也被捉了?”
莫非青城派如今流行吃这个年纪的熊孩子?
柳安被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伸手在顾之舟额头上摸了一把,又伸手在自个儿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咕哝道:“也没发烧啊!”
如此,便张口问外头的人:“九木,你怎么会在这里遇到阿舟的?”
问完这句,却也不等外头的人回话,便对着顾之舟道:“阿舟,我知你现在难受的很,自伯母出事,我便差人四处寻你,却一直未曾见你,你怎会在……”
这处离着青城如此远,看阿舟如此狼狈,莫非是自个儿行到这处来的?
青城派俱在搜寻他,竟没被找到,亦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说什么?谁出事?”
顾之舟不由一手抓住柳安,颤着嗓音问:“我娘怎么了?”
柳安被他抓得生疼,面上不由露出三分惊吓,口中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是太过清楚……约摸是,是被青城派带走了……”
如此说着,他忽而面色一紧,口中唤道:“九木!”
顾之舟倒下时,模糊中却看见那黑衣人缓缓收回手,九木……吗?
柳安竟是与那黑衣人乃是一道吗?
“你与他说的太多。”
黑衣人皱了眉头,伸手却是将覆面的黑纱扯下来,却见,他黑纱下的脸,竟是绮丽无比。
柳安仿若做错了什么般,不敢抬头看他,只盯着晕倒的顾之舟,口中喃喃道:“我知道,但若让阿舟什么都不知晓,那阿舟也太可怜了,他还想回去见柳伯母……”
“但他如今回去,便是送死。快些将玲珑醉与他服下,我们也省事些。”
此话说完,九木转身便出去了。
顾之舟看不见他们,却听得清明,他眼眶微红坐在那澄明的湖边,口中低声问:“玲珑醉……是什么?”
方才昏倒他便到了这天水滴之中,按顾乘风所说,因并非元身进入,故而神识可在天水滴中滞留,却也不能脱离元身时日太久。
顾乘风叹口气,伸手要去拉他起来,他顿时像刺伤的兽类在做最后的挣扎,尖叫的喊着:“我娘究竟怎样了,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我……我并不是去青城……他们要带走去哪儿?!”
他低声哽咽起来,这种无助让他想起六子,被众人围住的六子。
顾乘风看着他,不由叹口气缓缓道:“我不知晓他们要带你去何处,不过玲珑醉,不过是让你解一时忧,他们应并无恶意。”
“顾伯,我若不想忘,可有办法?”
……
是夜,马车依旧在咕噜噜行驶着,颠簸在马车之中的少年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马车之中月辉明亮,好似似覆了一层白霜。
顾之舟轻身爬起来,朝车外看去,这一整条大路与迷踪山脉紧密相连,那微风之中,半人高的草丛好似有暗影掠过,转瞬即逝。
顾之舟不由弯了弯一双眼眸,虽被柳安喂了玲珑醉,他在那天水滴中消耗了一日,这才不至于遗忘了甚么。
不过看如今马车行驶的方向,应当是云城的方向了。
这便与顾伯的猜想对上号了,他们是要去云城中的云华宗。
“你若当真想将青城派斩下马,救你娘,云华宗无异是你唯一的选择了。他们并无恶意,用心良苦罢了。”
顾乘风如是说。
顾之舟并无二话,他要去云华宗,不过,在去云华宗之前,他须得知晓这诸事的真相!
他们为何要带走娘?为何要捉拿自己!
想来如今的青城派,应是尽人皆知。
他眸光微亮,在马车之中缓缓动作着,却未曾发出一丝动静。
忽而,马车好似轧过一粒石子,微微颠簸出声,顾之舟便趁着这时,身形一纵,便自这马车窗口中一跃而下,直直落到了那一人高的草丛中,便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了。
九木眉头微蹙,他转头向马车后方看去,方才好似隐隐约约看到了什么,但仔细去看,却见此处夜色依旧一番风平浪静。
他沉下心来,愈发快地赶车,他要尽早到达云城,如此,那家伙将儿子托付给他,才不算有负所托。
顾之舟仰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直到眼角再也看不见那马车,耳边再也听不到那声响,眸中才微微露出了些许欣喜。
他缓缓在草丛中爬起来,却不察,后头竟是响起了微微呼吸声,顾之舟却是不由笑了起来。
他忽而转过身,直直看向身后的庞然大物,眸中带了三分了然,唇边带着不曾收敛的笑意。
它果然一直跟在他身边。
“你能听懂我说话,那不若我为你取个名字?以后我们便相依为命好了。”
玄烈抬头看着他,心中倒还是持有三分期待的。
却见,月光下这小人儿粲然一笑,桃花眼似月牙儿般弯弯,一双小手抚着它的下巴,口中还带着三分稚气未脱:“看你又高又大,且全身黑漆漆的……”
玄烈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以后我便叫你大黑,是不是威风地很?”